红梦

红梦

涂继承记得爷爷还在位的时候自己活是何等的有滋有味，涂江山只有一个儿子涂固守，涂固守又只有一个儿子涂继承，一家三代就连背影都是像的，走在路上就知道他们三个是祖孙三代，只是从涂江山那里传下来的魄力到涂固守那里只留了五分给他，涂继承又从他父亲那里学了两分，到了涂继承十九岁的时候涂江山从他干了三十年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然后涂继承才意识到他此前的生活才是上三等。
涂江山当年靠着惊人的心算能力和学识一路从饭店账房做到烟草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他用三十五年经营了自己的事业，家里人因为他的缘故都进了烟草系统，但都并非他只手遮天，他这个做大哥的指了条路，每个人都是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
当了三十年的领导，养了三十年的魄力，到儿子涂固守身上只留了五分。涂固守小时候也是好汉一条，从黎明打到黄昏，从起床打到闭眼，底下小跟班无数，出了名的快狠准，常常一个手起手落间就是父母带着挨打者登门拜访，然后铁定在上床闭眼前被毒打一顿，涂老太当年还不是涂老太，时常叹了又叹，她是人后背了这个淘气惹祸的儿子的债去还人前别人父母的债，涂江山倒是不在意，极有心胸笃定的哈哈一笑，这个娃是极有老子当年的魄力的啊。
可惜涂江山只说对了一半，涂固守的魄力只用在了拳头上，长大后倒是并没有再惹是生非，只是工作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于是涂江山指望着这个孙子去继承他十满十的魄力和聪慧。
涂继承从小就被涂江山带着出公差，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这一路上不能没人照顾啊，于是涂江山又自掏腰包让涂老太也跟着一起去，原本这两份钱是用不着他出的，可涂江山为人正直做事不阿，从不让别人用把柄戳自己脊梁骨。于是涂继承就跟着爷爷奶奶到处游玩，故宫门票撒过尿，蒙古包里跳过舞，五台山上转经轮，海南岛上观表演。看过河北农村穷的用树叶当食物——当然他是不用吃这些苦的，他有涂老太随身带的泡面饱腹；也经历过当时红极一时的古装电视剧的拍摄现场。他五岁前去过太多太多的地方，体会过景点还不是景点时的经历。
涂江山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从小就让他看看这大好河山，心胸豁达眼界开阔，可涂老太看不出这一点，在家里惯着宠着，在外面抱着背着。涂江山身上的那点好到了孙辈那里只剩的一星半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吃不得苦咽不得累。到涂继承十四岁的时候涂江山卸任退休，那时的涂继承还是没能领悟出他的生活渐渐开始走向不同。
涂江山为官清廉，自从退休后家里也就基本小康。转眼涂继承大学毕业，涂固守合计着让他进烟草系统工作。如今的事业单位门槛高，一百个人竞争一个岗位，涂固守知道涂继承一个本科学历和硕士学历的人竞争大概是竞争不过的，于是开始求涂江山动用他的关系给孙子开个后门，涂江山其实对这事看不上眼，老子是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的，老子那时候拼的是真本事，何曾有后门开，但是架不住涂老太和涂固守的轮番轰炸还是妥协了。于是他打电话给曾经一手提拔的后辈小夏，小夏和涂固守一个岁数，可如今已是市专卖局的副局长，而涂固守连个办公室主任都不是。涂江山当年对小夏有提携之恩，就连那几年的公差大部分也是小夏跟在身边，如今卖了老脸夏局长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涂老太和涂固守都松了一口气，涂固守禁了儿子的门禁，让他安心准备笔试。涂继承知道，只要这笔试过了关，剩下的面试也就是让他提前去认个脸。
公布录取信息前几日夏局长打来了电话，涂江山已然成了精，看着手机屏幕就知道事出变故。果不其然，笔试成绩一百名开外，即使加上面试满分的成绩也只能拿到职工子女的内部名额，可一旦拿了这名额就只能去到经济落后的县级烟叶站，要想回到市里那是难上加难。涂江山知道小夏尽了力，拿了内部名额也就等于给他的职业生涯泼了道洗不掉的污水。
可这头的涂继承不乐意了，县里的条件艰苦不说，离家也远。以后也就得在那个穷乡僻壤里安营扎寨，涂继承一想到这点那是百般不同意，惹的涂固守发怒责骂了一通，涂继承满腹委屈不甘，跑到邻市胡乱找了个工作算是抵抗。
中秋夜涂继承加班到了十一点，回家的路上从包里掏出月饼吃，这个月饼已经花了他一天的伙食预算，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刚够安身。头上的月亮还没有圆起来，他开始回想是从什么时候自己从万千宠爱变成了如今为了讨生活而活的样子。是的，是从爷爷退休后改变了，过年没有人会拿着年货上门拜年了，奶奶也不再端着夫人架子了，同爷爷走在路上也没有涂经理涂经理的喊了。老话说的好，老虎已死余威犹在，可老爷子这个老虎还没走呢，余威就已经不在了。
涂江山对涂继承离家出走的选择其实打心眼里满意，他涂江山担的了涂家人的温饱，却担不了涂家人的前程。
元旦的时候涂继承请假回了趟家，正好赶上烟草公司的联欢会请了老干部，涂江山硬拉着孙子去了，整个晚会涂继承都在角落里不说话却又面带微笑，涂江山问他笑什么，涂继承没说话，他自己心里门儿清着呢，那些在他眼前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不就如同当年的自己吗，看着他们跑到自己局长爷爷主任爷爷的怀里撒娇讨食，等到他们大了以后能接受得了生活上的转变吗，不过没关系，生活总会让他们学会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