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

作者: c7cc801785ee | 来源:发表于2019-03-23 23:59 被阅读10次

    出租车的收音机,播放着FM音乐节目。老陈不停的抖着腿,即使此刻他并无心思欣赏自己最爱歌手的旋律。

    “师傅,还要多少时间?”

    司机并没有着急回答,一路上,他吐出的字数堪比他头顶上的须发,嘴里叼着几乎已经烧尽的白沙烟,随即便顺着手摇车窗弹出去。

    “今天路咋堵的很,估计还要十几分钟吧。”

    4点的清水河畔,河面一成不变,新修的清水河桥倒是气势很磅礴。刺眼的阳光经过反射投到老陈的镜框里,反倒是苍蝇叽叽喳喳,在车内肆意横行。医院刚刚打来电话,自己的孩子即将出生。老陈借这个理由向单位请了几天假,整天在书店和音像店徘徊。他提着赖明珠版的《地下铁事件》,对老陈来说,能在2000年就能弄到村上春树的这本作品的中文版,已经是万幸了。封面上的繁体字十分显眼,可就算是这样的一份惊喜,在孩子降临之前也只得星光黯淡。

    和书一起被老陈掂在手里的,是今天的内蒙古日报和一支。在折叠后的纸面上,用极小的方框刊登着史努比之父舒尔茨在2月去世的消息,一旁便是史努比的黑白形象。老陈想起前几天给孩子提前购入的床铺,上面便是这只小狗和一个男孩。老陈不知道的是,自己能留下即将开始陪伴孩子成长的,不只是史努比和查理布朗的被褥。

    “到了,2块。”

    司机用布满纹路的手接过崭新的两张一元,递过一张皱巴巴的印着2000.06.01的发票。新版的人民币总能在过手时承包着双方一天份的欢喜。老陈急忙下车,阳光压制着他的躯体,却反倒是起了反作用,步速愈加变快。医院的厚重铁门敞开着,上面斑驳的锈迹清晰可见,顶上的文字招牌却变得病骨支离,原本的人民医院只剩下了人和院。老陈用着踩单车的步伐疾速穿过曲折的排队栏,奇怪的是,周一的下午,医院里的人居然少的罕见,一旁的保安亭,平日里熙攘的休息区,甚至是车棚旁的小吃车,人影都变得难以寻迹。老陈的感官内,视野里的新奇只剩下了保安亭上的一只花猫,倒是油圈的香味散发在空气里,往日里它总是伴着交谈声入人耳鼻。老陈看了下表,秒针早已停滞不前,时间定格在4点18分。

    倒是此时,这些不寻常的细节并不显得重要。老陈想起几个月前,单位上有个拓扑学专家的讲座,内容倒是记不清了,只是对那个被反复提及的蝴蝶效应还颇有印象。倒也管不上这么多劳什子了,老陈心想着,便开始小跑起来,逐渐的步速变快,眼前的门诊部几个大字也愈见庞大起来。他低头向前加速,到最后不经意间,身旁的树冠也逐渐变成了拖影。老陈向两边撇去,清一色的侧柏飞速的离开自己,脚下的砖块也变得整齐起来。

    老陈对医院的熟悉可非一般,从单位回家,穿过医院便是最佳的捷径,只是走了将近4年的路,却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医院里的路从暗红的长砖变成了灰色的六角砖,还变的平整起来。老陈急忙抬头,只是眼前只有侧柏,视野也只剩下了不断延伸的砖块和树木。此刻,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陈拿出自己的T10sc,这是自己去呼和浩特的时候花买的,平日里也是异常珍惜,有时甚至摒弃了手表,不嫌麻烦的用手机看时间。对老陈来说,自己对时间的理解几乎可以用博尔赫斯的话来概况:

    过去是构成时间的物质,因此时间很快就变成过去。

    “你怎么还没来,孩子都出来了,是个男孩。”

    老陈挂断了了电话,他开始向出发地疾跑,以至于差点在转身的时候摔倒。身边的侧柏依旧成了拖影,老陈握紧了手里的书,“像是握紧了那些不曾被珍惜的岁月。”

    2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定闹铃的了,只是现在,每天的滴答声愈加成了起床的负担。日历上还是昨天1号的斑驳字体。我将昨天的旧历撕下,欺骗自己往事早已随着撕下的日历,渐渐也会无处寻迹。

    和平常一样,艰难的伴着铃声起床,磨磨唧唧的洗漱,缓慢的吞下前一天剩下的煎饼。随便喝几口热水,留下给爸泡的茶,背上书包便匆匆离家。和往日一样,在生日前的一周里都会兴奋点莫名爆棚,之后便就悄无声息。即使是算上今天,这才是第2天。

    倒是无所谓了,我也并没不想过什么生日,倒是平添麻烦,打乱生活节奏的赘余罢了。除却每天的突如其来的惊喜,我的生活倒是充满着一个宅男所拥有的习惯,不打破自己的规律,在框定的范围里找寻自己。

    昨天书店的老板打来了电话,说是之前订下的书到了。平常的上学时日,我可不想起这么早,就算是隔壁的丁奶奶熬药,弄得满巷子药味也没办法把我弄醒。不过拿书对我来说倒是个蛮大的惊喜,也就没怨言了,匆匆忙忙在晨光刚出现的时候就开始赶路。

    “我还以为你要什么书呢,我还没见过几个初中生看这个呢。”

    书店的老板倒是和我关系蛮不错,只是这见面的寒暄总让人早晨有点火大,还好,辛亏是宁夏的6月,清晨的温度低到能让人瑟瑟发抖。

    “小陈啊,愤怒是一种坚硬的东西,很难啃,比失败尖锐的多。”

    老板是个40多岁的女士,胖和眼睛几乎掩盖了她身上的所有体观特征。每次来书店,她总能用她的观察包办我每日份的惊喜。“你这性格,看寻羊很容易失落的,倒不如先试试钱德勒的作品,铺垫一下内心。”

    今天可不一样,我没有听从她的建议,倒是快速道别之后便开始赶路去学校。这么一折腾,迟到估计也是在所难免了,平日里,但凡迟到,径直穿过医院便是最好的选择。我倒是满心自信,对自己这个13岁的男孩的奔跑能力倒是深信不疑。

    大概也就是400m的距离,我却跑出了几千米的感觉,脚下踩着的路好似是本雅明笔下的单向街。我期盼这样的改变,在平日里总是在学校和家的路径上循环往复,乐趣都难以横生。如今的我都有点羡慕卡普钦斯基,拿着纸笔就敢奔向四方。

    从远处看到挖掘机的时候,心里就感觉不对了。果然,医院的大门正在翻修,老旧的厚重锈铁门被无情的丢在一边,替换它的是崭新的铝制伸缩门,我讨厌这东西,开开关关像极了关节炎患者,沿着轨道不自然的移动。也罢,既然今天打破了规律,何不来的彻底一点。

    “报告!”

    这瞬间,我甚至都识别不出,这是通过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我还在等待老师的回应的时候,却发现讲台上毫无人影。所有人都在低头静静自习。也好,免得迟到被训,也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座位。看到桌子上的报纸,我才想起,今天是周五,每周五阿让都会把报纸放到我桌子上,相对应的,我在周一把自己订的杂志放他桌子上。老师倒是没来,正好趁着这会看完报纸。

    今天可供记下的事件几乎没有,除却一些会议之外,只剩下了零星的文章。我看着今年记过的事件,曼德拉肺部感染住院,本笃十六世退位,查韦斯逝世,倒也奇怪,今年的笔记本上都是关于人的别离,我幻想着自己能和柯蒂斯库珀一样,也找到命中注定的梅森素数。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下课铃便悄无声息的如期而至。我拿出来自己的walkman,前天刚在学校门口的影像店入手了OneRepublic的新专辑《Native》,也算是送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吧。倒是路过时候看着学校旁边的清水河桥有点奇怪,建了13年了依旧是完好无损。幸好是昨天晚上用电脑把音源转移过去了,我带上耳机,外界的世界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意识,任由大提琴和吉他的前奏将我拉入时间的加速列车。丝毫不顾同桌与他人的交谈声。我想不起自己除了听歌之外,什么时候能快速度过时间了,如今的我早已摒弃了珍惜,消磨着每一刻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时光。我听着耳边的旋律,歌词是如此的清晰:

                       I Saw so many places

                       And things that I did

                       Of every broken bone

                       I swear I lived

                       Hope that you spend your days

                       But they all add up.

    3

    伸着手撕掉6月2号的日历,也便意识这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说实话,每天早晨的洗漱工作着实让人厌烦,尤其是洗头发,每天都需洗上两次,也是奇怪,每天就算是不运动,简单的上下学加上百无聊赖的日常课时,扎起来的头发也会在太阳的反光下变得油腻起来。这自然的生理现象倒也无需抱怨,只是那姓陈的后桌倒是很烦,每天上课抢着回答问题,生怕着老师给的时间不够,还每天下课和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就和雨燕在耳畔盘旋追逐一样,发出大雨将至的警告,只是这雨却来的让人厌烦,也罢,反正要洗头,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最近那姓陈的倒是有点不对劲。按理来说生日刚过完几天,延续的快乐也足够让人喜笑颜开了,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整天就知道乐呵的人身上,更显得让人迷惑。说来也巧,这小子出生的时候和我一个病房,生日就差两天。说起来也是,他的生日过完了,我的也便不远了。中间的日子怎么度过,我倒也并不怎么在意,空的位置,总有人来接着坐。

    我擦完自己的黑色皮质背包,装上课本,不怎么情愿地扎上头发,急匆匆地就出门了。倒是老妈很细心,我把辫子扎住自己都感觉不到,真够讽刺的。要不是身上有个隐形的学生的标签,恐怕是要被人当成贝都因人来对待。路上的日子总是显得拖拖沓沓,时间总会在这个时候被无限延展,脚下的都不像是柏油路面了,更像是劣质跑步机的传送带,拖沓地将自己拉向出发点。想想也是挺有趣,周末和别人看的《美丽心灵》里面的主角约翰纳什,倒是和这几天的陈岳有几分相似。真是,莫名其妙又想起来他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奇特。我都感觉自己装上了透视眼,仿佛都能看到他内心的大石块像被地震撼动的洛博克教堂一样,纷纷坠落。

    就这么想着这想着那,视野的尽头是熟悉的清水河桥,倒是两侧的防护栏已是锈迹斑斑,这时学校的大门就已浮现在眼前。我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时间如此畅快的从身边溜走了,一旁的柳树叶在微风的拂动下微微晃动,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演奏曲目。挺好的征兆,今天应该值得期待。我想起昨天的单向历上的今日一句:

    时间先安顿我们,继而又迷惑我们。我们以为自己

    是在慢慢成熟,其实我们只是安然无恙而已。

                                                 ——朱利安·巴恩斯

    教室里面倒是很正常,临15级毕业的学生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吵吵闹闹,老师也恰当的迟到几分钟。我快速的穿过讲台入座,眼前的情况一天天的重复着,只是那姓陈的,居然不好好学习,还带上了耳机,倒是稀奇的让人奇怪。也好,这也符合我给自己灌输的想法,每天的时光都是新奇的,我让自己打开感官保持好奇心。这是某种征兆,自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来了。我刚坐下,就被书脊拍着肩膀。

    “我过两天有事,就提前给你了。”

    这小子别看是平常乐乐呵呵的,倒是和女生说起话来比女生还娇羞,连对视都不敢。我估摸着,让他说出生日快乐这几个字,怕是脸上都能烤熟鸡蛋了。道谢之后,我拿着这张封面是双手和蜂鸟的专辑。平日里我倒是挺少听Imagine Dragon的歌,也改换换口味了。内容单调的复习课,大多数时间都是老师和学生的互动,人情味在其间弥补往日的空缺,这种感觉美好而温暖,就像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煤的微光里徜徉。回家的路上不自觉的加快步伐,我想,我对这专辑十分期待。

    CD是珍藏的最好选择,可是对现在来说使用起来的确过于复杂。我打开手机,在播放器的检索目录下找寻这张专辑。我也算是对歌词有特殊癖好,好的东西总是要抄下来留下。带着耳机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歌词一句句的滚动,笔尖在自己下意识地动作下艰难滑行,留下我想要的印记。渐渐的,滚动的速度远远比抄写要快,我也干脆停下,专心的看着它们移动。

    突然手下意识地扒开笔帽,不自发地就又开始抄写起来,不断的看着屏幕上的翻译后的黑色字体:

    我们的所作所为终将水落石出

    观望者年纪轻轻,目光远瞩

    梦想结局不过是入册或者入墓

    这并不是你在我脑海中涂抹的蓝图

    我所看到的所有颜色也只不过是管中窥豹

    我们都活在幻梦中

    生活远不止表面波澜不惊

    我渐渐放下了笔,用眼睛找着窗外的云彩,却一无所获。不一会,母亲大声呼唤着我去吃饭。我快速的起身,椅子在原地转向的时候吱吱作响,伴着泪水滴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同回响在我的耳边。

    4

    “所以,你还是选择了放弃,对吧。“

    陈岳坐在我的对面,看着菲茨杰拉德的《返老还童》。书店里的风扇叶片太过老旧,以至于缓解炎热的成了呼呼呼的一阵阵噪音。柜台背部的留言墙歪歪斜斜的粘贴着以往二十多年的留言,一旁的老旧落地钟被擦的干净到发亮,咔咔咔的摆声与风扇的声音一同占据着书店里仅有的空气介质。

    比起言语的释放,他好像更喜欢用啤酒这种发酵型让自己恢复往日的平静。几个小时前,陈岳叫我出来,说他去办个事情马上就来。他可不是那种喜欢帮别人忙的人,除却自己的意愿,他能帮别人的几率比清水河桥重修的几率来的还要低。我嘛,倒是脑子里面有点画面了。6月4号,正好是她的生日,顺着这个思路我心里想着如何安慰陈岳。

    自从她13年转来班里,到同一个高中不同班,到现在也有5年了吧。对我来说,暗恋5年绝对是间煎熬的事情,恐怕就算是完全被摇起来泡沫的啤酒也很难掩盖住情绪。两人是那么的相似,以至于让人多少会滋生些嫉妒的,不过这嫉妒在眼前陈岳的懊恼之下,早就烟消云散。就这个角度,告诉他想开点,会遇到其他人的。我想着,这应该是最好的答案了吧。

    我磨磨蹭蹭的不敢开口,任由汗水顺着脖颈流入半袖内层。眼神不自觉的自处乱看,窗子外的清水河桥在黄昏的谢幕之下倒更显出了破旧的质感。前几天在桥上发生了车祸,右侧的防护栏也早已不见,想必是一同和车冲进了河水里。有的时候,我也想顺着河水奔涌而下,逃离自己的生活,想着想着便接着做手头上的事。从初中认识以来,我几乎没对陈岳讲过自己的经历。作为一个好的聆听者,我倒是蛮喜欢听陈岳讲出自己的感想。面前的他倒不像往常一样的开门见山,确实让人有点摸不到头脑。

    “你看见外面的公路了吗?”

    我再次顺着窗子看出去,外面的光亮愈加暗淡。”我和她就像公路上的行驶的两辆车,在自己的路程上平行相视着,在恒定的距离下揣测着对方。如果我哪天犯了浑,冒失的靠上去,事故也就如期而至了。“

    ”那这事故也是你一手设计的吧。“

    我假装不慌不忙的回答着。手里捏着衬衣长袖的袖筒。我像个渔夫一样,投下视野里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鱼饵,妄想着满载而归。至少在我有限的印象里,陈岳的语言逻辑可不曾如此简单。

    气氛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我环顾着这个熟悉的书店,十几年来倒是没怎么装修,书架之间紧凑的排列着,新旧的区分十分容易。这家书店的一个特殊的地方在于,还卖CD式的专辑,倒是十分少见。老板是个收藏迷,每次自己喜欢的专辑都会多入几张放在货架上,更新的也算频繁。我和陈岳都拿了新到的《VoiceNote》,我知道,他买CD一般只是送人。

    陈岳扔掉已经见底的易拉罐,合上书本,莫名其妙的开始盯着我。也好,愿意敞开心扉是好的,我也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

    我看着眼前的陈岳,瞳孔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没有眼泪,没有血丝,赤裸裸的在生活里游荡。我想着,他没我想的那么坚强,脆弱内心死去,一切早已让他面容憔悴。风扇依旧咔咔咔的旋转,电视的节目也因为到了时间,从本来的综艺节目变成了新闻播报,内容自然是清水河桥的车祸。我们默契的起身,向老板道别。老板从留言板上取下一张发黄的字条递给陈岳,没有感谢,没有道别,我们悄悄地离开,耳边只剩下了电视播报的声音。

    “目前我们得知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失踪司机为陈某,40岁,本地人。”

    太阳早已消失不见,本身笔直的公路依旧延伸,在桥上的防护栏下显得不对称起来。此时的我算不上局外人,我既是旁观者清亦是当局者迷。夏天的侧柏依旧挺拔,和其他的植被一同将周围的视野遮挡并染上颜色。我慢慢停下脚步,清水河桥的公路匝道早已被橙色的警戒线所包围。我目送着陈岳接近它,靠近,蹑手蹑脚的翻了过去。我想起陈岳与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换了明信片,我的那份上面写着”人也许不认识人,但灵魂认识灵魂。“

    我忘了我写给他的是什么了,周边的环境不再静悄悄,夜风的如期而至环绕着植被间沙沙作响。陈岳早已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也转头向后走去。视野变得模糊起来,路灯准时亮起,我顺着盲人道向前走去,路的尽头看不见人。我加快了步伐,内心告诉自己,我从未被任何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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