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凛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我总是跑到对面楼去给他弄吃的,模模糊糊那段时间的天气就像他的病,总是阴雨缠绵。
他把我送到楼道,转身向对面的楼栋。我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头扎进雨里,站在他的伞下,笑吟吟看着他:“嘿,你病了,我送你回家好吗?”
他没笑,憔悴的双眸里笑意浮上来。
在我给他切食材弄汤料时,他倚在厨房门口和我聊着天。
“乡下的灶炉会有一个放柴的地方,小时候,很小,还是抱着炒菜奶奶大腿撒娇的时候。冬天,奶奶把我们安置在大炉膛前的干秸秆堆上,我总是记得红红的明亮温暖的火光映照在清清脸上光彩照人的样子,红扑扑的脸,闪着火苗的眼睛。在那里,我和她学会了划火柴,她比我先学会,我害怕,还是她抓住我的手,一划,“扑哧”火柴点燃了,我吓得把火柴扔了,那种心有余悸,现在还记得,那会不记事,可是对于学会划火柴总是记忆深刻。她会在炉膛从烟囱吹着吐出火舌的时候伸手玩火,毫无畏惧,而我则会身子向后缩。那一捧炒了菜又暖了手的炉膛里的火,现在想想都觉得温暖。”
“你幸福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吗?”
我从往事中回神,抚上脸,一愣,不好意思一笑,“大概是吧!”
“宋洛水,能让你平和幸福的就是故乡和清清,那么,坚守,永远别放弃它!”
“秦凛,你的幸福呢?”
“如果我能把内心磅礴的世界通过某种我真正爱的形式刻画展现在世人面前,开创他们羡慕却恨不能领略的时代,那么就是全然幸福!”
“秦凛,你除了我没有朋友对吗?”
“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挤在我的生命里,太吵了!我活得清高,并为这样的孤芳自赏而感到骄傲,才不要他们欣赏到我爱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朋友,一段时间,一个就足以,多了就是来嘲笑你的。我把我的精彩告诉你,我害怕,万一我哪一天忽然死去,都没有人知道我来过,那是一件悲哀的事了。”
“你从来不避讳死亡,那么死亡是什么滋味?”
“你被催眠过吗?”
我摇头。
“试试。”
我能被催眠,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什么都能理解,按他的要求,想着某事,放松,上升,轻的像羽毛,忽然,脑海里的画面自行运转,有点迷糊,声音忽远忽近,只能听见一两个字眼“轻”“飞”。
我没有睡着,我感觉越来越近的暖气,体温的气息愈来愈浓重,在亲吻我脸颊的一瞬间,他停住了呼吸,我心跳也停了,像一只蝴蝶停在皮肤上的感觉,刚扎住脚就飞走了。之后我的呼吸好像格外重了一点,可是我无心管这个,天呐,他亲了我!为什么?到底?怎么?我?他?
……
最后他说:“好了,睁开眼睛。”我一时间不愿醒来。
我醒来看秦凛的如常的面色,我想大概是被催眠的错觉了,以前,我也以为陆景远向我告别的时候会说喜欢我,可是他从没有告诉我。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死亡就是对自己期望发生的事产生真实幻觉吗?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就是了。”
“秦凛,你好可爱!”
“任何事要切身体会才有发言的权威,我热爱生命,所以,我也不知道。”
我笑盈盈看着他,“那我们就定义这就是了。”
我回去急忙扒了几口饭就跑去学校上晚自习去了。
“乡下的孩子总是从小被激励往城里挤,考大学,找好工作,买房子,过上富足的生活,在乡下的父母就心满意足了。”
“城市人的心总是那么荒芜寂寥,多少繁华都掩藏不了。”
我看着秦凛,他清淡的面容,我看不出什么。
他桀骜不驯却散发着温柔的光。
慢慢的,他写作不避讳我了,很多时候,我便坐在一边,或是练书法或是看书或是就是安静陪着他。有时他扭头,仍沉醉在自己的思维中没爬起来,眼睛深不见底,他看着我,像我也是他思维中审视的一个人一个物,得一会,他才慢慢和我说什么,或许是继续跌进他的思维中不自拔。有时,他一言不发,在纸上急忙迅速写着,好像在追赶思维,终于停笔,发现我安静坐在一边看他,问我:“洛洛,你懂吗?”
我摇头,止住,坚定点头,他灿然一笑,回头继续拼命写着。快速记下蹦进脑袋的东西,写下来,不是,丢在后面,下一句,不是,丢在后面……好像在无穷的句子中追逐最顽皮的那句,终于停在最后一句了,就是它了,或者停笔,怅然若失,最后还是没有抓住它,我在这个时候总会感同身受惋惜叹口气,“究竟是什么呢?”他看我一眼,也像个小朋友一样叹口气,“对,究竟是什么呢!”
我是多么喜欢陪在他身边,哪怕是他思维中的一个想法的替代。
他从未停止对学校教育的批判,他说,我们学校就是疯人院就是“肖申克”,就是不自由。所以他总是为着所谓的“即使孤军奋战,也要用得天独厚的天才去点燃他们心中泯灭的自由渴望”而做着一切“可笑而勇敢”的事。他在教室外面烧资料书说这些根本不做的资料书就是给老师挣外快,这是最厉害的一次,学校张榜批评,他差一点勒令退学。
其实成绩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他比我玩的还疯,学习一直都没像我一样一落千丈,他根本没有必要做那些看起来愚蠢的事,做本应该是我们这些平凡学子应该做的事,他也许只是太寂寞了,害怕在所有人的懦弱中同化,失去他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自由。
秦凛,一个人一直寂静寻找与生俱来所有的才华,被这样的才华狠狠折磨一番,将从神明那得来的启示传达上天宠爱的贱民。我所遇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天才。
为着非比寻常的青春,一个人艰难跋涉,我不要沉寂的青春!
后来,对于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私下欣赏的文章,我的语文老师在一次课堂给了公正的评价,他说:“一班的秦凛同学的秦氏作文平心而论真的很好……”我正想附和一句,他接着说,“可是,我们是为了考试,不要挑战制度,大家不要学他,按照我们教的套路来。”
老师,你知道他是刻意的,你们都在避开他,你们知道除了个人情感,有些事他是对的!
随后我意识到我也得讨好这样的制度,因为没有它,我过得更不好,有才华的人才会被禁锢,我没有感到禁锢,我只是很羡慕他的狂傲不羁,就像陆景远总是对我说的:“洛洛,你曾说过我们同病相怜,无处可逃,你也要清醒铭记这一点!除了一个聪明的脑袋,我们一无所有,别干蠢事!”
他依旧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逃逃课,去练习室打鼓,还是会坐在马路对面看着修鞋铺一个下午……当然一定会高贵扬起头直面热烈的阳光。而这些,我只能听他讲,我唯一和他一起做的就是在元旦晚会离开去他家,和他一起仰面躺在床上听他的音乐。
他说:“我最开始听伤感流行情歌,我以为是悲伤;后来我听钢琴,我以为是深刻思索;渐渐地,我听摇滚,我以为是文艺;再后来,我听民谣乡村,我以为这是自然,每个生命无法释怀的忧郁孤独。最后,我聆听所有音乐,感受一切感受,我发现是绝望,非常忧郁的绝望,所有艺术都是阐述追随这样一种深爱却绝望的感受,或者,这是生命的两个主题:爱与绝望。”
我说我听不懂《American pie》,他说,你不需要,你得了解到一定程度的事,这个世界才会豁然开朗,你了解的越多,世界越大,我们现在的世界,前辈的世界,古人的世界,你得了解整个人类才甘心使用完这一辈子。
他还给我看文艺片,最开始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文艺片,我便问他。
“文艺片就是我问你今天天气怎样,然后你看看外面,看看天,看看树,看看鸟,然后含笑沉思,镜头就往更远的地方延伸,很久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道,哦,晴天。”
“一个人的阅读影响他的心性,他的心性影响他的生活格调,同样渲染他的阅读习惯,因为深爱所以挑剔,他对某些字眼有偏执狂热的坚持,听见它们在不恰当的地方出现会不高兴,他会越活越纯粹,这种纯粹有点类似于幼稚,所以旁人认为他们像个孩子,坚持看某种排版的书籍,坚持穿某种风格的服饰,希望在不同的作品中看见某种精神,他们向艺术家迈进,祭献自己的庸常作为登上神坛的牺牲,洛水,这是你迟早要走的路,我看见了。”
或者在他和一个保送的学长踢足球时,站在一旁一直微笑单肩背着他的包,看他在射球前狡黠的笑容,看他在射球后举起手兴高采烈在球场上奔跑,看他和学长用力击彼此的双拳,看他意气风发甩掉发尖的汗水,看他目光如炬盯着球,看他用舌头舔舔干干的嘴唇,然后咬住下嘴唇,看他冲我打了个“OK”的手势……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目光追随一个男生是什么感觉,而现在我知道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你由衷开心的源泉。你有一种错觉,好像世界四季轮回,而你始终如一陪在他身边。
他让我看见了他的世界,我微笑着看着,他,便是我眼前的世界。
踢完球后,满头大汗的那个学长拍了拍秦的肩膀,意气风发道:“我在清华等你!”
看见秦凛大笑着击打他伸出的手示意“好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是我最遥远的梦想,好远好远。
就像一切中学时候的小恋爱,甜蜜和自卑交织,小忧伤和小甜蜜,之后想起来都觉得温暖。
就像此刻,我长大了,可还是觉得他是我最遥远的距离,其实我一直像那个时候的那个少女一样,有点落寞,有点小自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秦凛,所以,我选择离开,我就是注定会和他分别,连这么年过去了,当我现在有点醉了,我会承认,和他比起来,我太逊色了。
可是,我多么希望我还能遇见他,一如曾经觉得渺小还是爱上他,不要太早,从此刻开始到弥留之际之间的任何时候,我希望我们能重逢在滚滚红尘间……
如若此生不得一知心爱人,那我情愿寂寂老去,不后悔。我这一生,绝不敷衍,绝不妥协,就这样冷艳地走下去。
我认为我应该一辈子都怨恨他的离开,对他说等却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可是,我想到所有的相遇相知之时,只是淡淡伤悲中更多的却是感动与向前走的勇气。
再也见不上,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早些年,我想起他总是万种滋味,而现在,不知何时起,在我每每遇到困难,他总是飘然而至在我的身边,我看着他虚无的轮廓,和他对话,谈谈我在工作,精神上遇见的那些棘手的问题。我举杯邀明月,对影三人时,我,我的影子,还有秦凛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否喝酒,不,他一定会喝的。他盘踞蛰伏在那,埋藏于心,与心中另一个自己重叠。
秦凛,猛然发现,怀念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和气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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