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是纽约的时尚,是纽约人着装的流行色。尤其纽约的年轻人,特别崇尚黑色服装,为的是黑色的简单、明了与直接。有时在纽约的街头,黑压压的人群中,迎面走来一位身穿大红大绿,大花大朵衣裙的,却偏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年轻人工作忙碌,穿着上力求简单省事,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有钱有闲来装扮自己,穿得花花绿绿,是为了不舍与不甘青春的消逝,而做最后的挽留和心理补偿吧?
刚来美国时,这样的街头奇景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震撼,它完全颠覆了我原有的着装观念。自小以来,我一直习惯性地认为穿着色彩明快亮丽是年轻人的专利,而老年人只能穿得黑暗深沉。在我的家乡,这似乎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我们那里的妇人,稍为上了点年纪,就自动自觉把自己归为穿黑衣的行列。偏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买件黑衣也不容易,或者即使买得起也不舍得,于是这些妇人,把年轻人穿过的旧衣裳攒起来,染黑了再自己拿来穿。所以就有了“染衫染布”这种行当出现。
广东的农村大多是这种模式:常常一列村子一字排开,村前一口鱼塘,村子与鱼塘之间那一大块横贯全村的空地,叫做塘基,是平时村民劳作活动的场所。有些村子即使没有鱼塘,但习惯了,村前那列空地还是叫做塘基。染衫的工匠来了,当“染衫染布----,塘基开炉----”的吆喝声响起,村里的妇人就纷纷出动,把她们平时积攒的衣裳拿来染黑。
染衫的工匠在塘基支起一口大铁锅,烧煮开一锅黑色的染料,随着染料在锅里沸腾翻滚,全村都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久久不散。衣裳放进铁锅与染料一同被煮滚,直到染料深深的融入纤维,变成黑色。染黑了的衣裳要拿到小河里去过水,不停地揉、洗,直到拧出来的水干净清澈,没有任何染料渗出为止。洗干净后的衣裳挂在竹竿上晾干,就完成了整个染衫过程。
那些穿染黑衣衫的妇人,有的也不过才四十来岁,正当壮年,是谁把她们归为老的行列,又是谁说老了就只能穿黑色衣服?没有人知道。我家乡的那些妇人已经习惯了这延续多年的老例,毫无疑问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后半生包裹进一袭死气沉沉的黑衣里。在染衫染布那天,我甚至觉得她们是快乐的,满足的,在染衫,洗衣、晾衣时,她们高谈宽论,欢声笑语不断。或者因为染衫的这一天,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对她们来讲是唯一比较特殊的日子,是她们的节日,而染好的黑衣就是她们为自己添置的新衣裳。
去年我回中国,喜见国内的生活水平已大大地提高,思想观念早不像往年那般保守。人们穿着光鲜亮丽,款式新颖,比纽约的人穿得漂亮多了。而我住在纽约多年,入乡随俗,早已习惯了穿一套黑衣出门,贪其简单方便,不必费心费时间其搭配,也不必担心出错,轻松自在。当我穿着还来不及换装的一身黑衣走在国内的街头,就像一只灰溜溜的黑蟋蟀混在一片鲜艳花丛中,十分碍眼。国内朋友批评我穿得黑不溜秋,死气沉沉像个老太婆。而现在的中国,即使上了年纪的人穿衣也多了很多选择,我家乡的女人也早抛弃了穿黑衣的老例,尽情地打扮自己。
“染衫染布”这个行业应该已经销声匿迹,引入历史尘封的角落。而我儿时听惯的“染衫染布----,塘基开炉----”的熟悉吆喝声,也没有机会再听到,只能留在我和老一辈人的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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