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曾经的感动随着这条QQ消息又升上了心头。我决定打电话给H同学聊聊。
当时是英国的圣诞假期,但国内的寒假还没有开始放。不过曾经的同学们那时已经是高三了,我猜想寝室应该已经换过,于是在QQ上问他要了他现在寝室的电话号码。
得知号码后,我拿起家里电话拨了过去。
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侬哪能晓得吾回来了?”
“吾啊伐晓得,突然之间就想问问侬。前两天吾帮老早室友伊拉还聊到侬,才想侬逼样开心了伐得了,肯定了该英国搞了伐少外国女宁。”
“……”
听完这句,我竟无语凝噎。
“学堂过两天开艺术节,侬过来白相伐啦,所有宁才会得来额。”
我不由地犹豫起来。不一会,心里仍然不置可否,嘴上却怔怔地答应道:“好额,吾过来看看拿……”
其实他不知道,他的几句话在我内心泛起了难以名状的滋味。
还记得高一暑假和爸妈商定在一年后出国时,他们千叮万嘱让我在学校不要告诉任何人,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在之后的半年多我就时刻保守秘密,谁也没有讲。
然而,对于一向不明白读书意义的我,尽管还有不确定性,爸妈对于出国的首肯已经给足了我对于学习懈怠的借口。结果就是,我的成绩在半年内一落千丈。
一进高中,老师们就凶巴巴地反复强调,必须努力考入年级前150名,这样的实力通过高考才可以进入复旦交大乃至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接下来在学校的每次大考小考的成绩单上,学校都非常变态地整出一个全年级排名让每个人知道。
我那时候就在想,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每次成绩单上的冰冷数字被父母责骂到哭泣,又有多少人在短暂的喜悦后为下一次考试而担忧。
从小厌恶扭曲的填鸭式教学的我也未能幸免,自然也无时无刻不为活在这样的恐怖阴影下而焦虑。
整个高一一年我的成绩始终在年级200名上下徘徊,对此我内心本来还是蛮满意的,毕竟自知没有过人的才智,我也已经很努力了。
然而,周围的老师和家长,甚至很多同学都一刻不停地追求成绩上的突破,犹如过江之鲫。
这种全民式疯狂,其实从小学就开始了,只不过在这个自谓一流的高中,更明显罢了。
最开始,我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在大人们眼中,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要进名校?
如果考不进名校,人生就悲剧了?
然而,环境的压力对当时幼嫩的我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在老师们的灌输下,同学们的带动下,一种对人生就要失败的恐惧感逐渐在心中弥漫开来,使我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可是,尽管拼尽了全力,我的年级最高排名也只是第169,离所谓的名校分割线还差19个人。
也就是意味着,必须想尽办法超越前面挡着我成功路的这19个同样可悲的人,把他们全部踩在脚下,才可以成为那无上的名校中的一员。
不管这些人中可能有和我一起打过球的,晚上睡在我隔壁的,甚至替我买过盒饭的。
否则,我只能在一个平庸的大学,接受众人的唾弃与嘲笑。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在我正为接下来两年的高中学习感到彷徨的时候,安排让爸妈看到了新民晚报的那则留学中介广告,进而让他们有了让我出国的念头。
就这样,我从幼儿园毕业以来积攒的满腔憋屈与恼火,被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
我开始不那么仔细地听讲,开始不那么认真地复习,年级排名从169一路跌到了300多,直逼倒数50。
如此夸张的退步,班主任十分吃惊,为此找我谈了几次话,我口头上只是随意地搪塞,心里却在不屑这个一本正经的老女人。同时,为马上就可以脱离她的魔爪而暗自窃喜。
直到下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一切出国手续办妥,我就急不可待地赖在家里不去上课了。
在那时候的上海,高中没毕业就出国留学的人并不多。而我们学校成绩优秀而家境一般的人很多,大家思想也都非常纯朴,普遍自认为参加高考就可以进入比较好的大学了,所以出国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我走的时候,是我们高中那一届里没毕业就退学出国的唯一一个。
所以突然有一天,我招呼不打地不再去上学,想必同学们得知这个消息后是非常意外的。
可那时候的我顾不了那么多,独自沉浸在摆脱束缚的喜悦中还来不及。
其实在我潜意识里,也是有意在逃避,因为我不喜欢说再见。
那之后过了几天,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请妈妈让我听电话。她是为了问我还参不参加学校的会考。
当时我去意已决,就当场回绝了她。
也许是那一刻她真的在替我着想,又在电话里劝我还是去参加会考,这样万一回学校,还有资格参加之后的高考。
尽管妈妈在旁边不断使眼色,示意我答应,但我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又一次回绝了她。
挂了电话,我走回房间,却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一瞬间,我决定还是回一次学校,和大家当面做个道别,顺便把一些留在教室课桌里和寝室抽屉里的课本拿回来留作纪念。
我特意选了一个上课的日子,独自来到学校,没有事先告知任何人。
我走上静悄悄的教学楼,耳边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全校所有人都在教室里,走廊里只有我一个孤单的身影。
我背着为出国新买的大黄包,慢慢走到自己教室门口,听到了班主任在上课的声音,气氛依旧严肃。
驻足片刻后,我轻轻推开了门。
正襟危坐着的全班四十几位同学一一扑入眼帘,一双双惊愕的眼睛与我产生了对视。然后,目光扫到了右方手拿粉笔的班主任。
顷刻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当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谁带的头,班级里所有人竟用力鼓起掌来,响彻了整个教室,每人都转而露出笑颜。
那场面,着实无法言喻。
在那如雷的掌声中,我感到五味杂陈,不由地露出一种尴尬的、啼笑皆非的表情,只好怔怔地走到全班唯一的空位,那即是自己原先的座位。
坐下后,我不敢再和任何人对视,心神不宁地将一本本书装入大黄包里,默默地祈求同学们不要围上来问我一堆问题,我会无言以对。
同时,我想到不久前,我还是这里的一员,此刻虽然身体坐在曾经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却已然没有了曾经的归属感,越想越恍惚。
慌忙收拾好,抬头一看,每个人的眼神都仿佛在等着我上讲台发言,班主任也似乎在黑板旁守候已久。
众目睽睽之下,我亦步亦趋地走上了讲台,转身面对全体同学。
那一刻,我很想模仿学生会主席一般的三好学生,慷慨激昂地发表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
然而,不善言辞的我说出的话却走了样:
“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希望多年以后,大家可以记得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