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哥哥)!”门一开,还没看到人,表弟稚嫩而激动的小男声首先冒了出来。
我大声地回叫了他的名字,脱下鞋子往里走。
“回来啦。”接着是表姐甜美的问候。
然后“皋皋”被等候已久的舅妈、大伯伯、外婆、外公一一亲切地喊着,他们都起身凑了过来。我一一笑着回礼,眼眶猛地又有点湿润,马上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涌出。
简单问候了我几句,大伯伯回到厨房,继续准备着饭菜,与我一同到达的妈妈和大妈妈也跟了进去做帮手,已是晚饭时间。其他人都在客厅坐了下来,边端详着我边露出关切的眼神。
这时,我向家人们说想上个厕所,其实是想躲起来用衣袖擦一下眼睛,怕眼泪快要撑不住。
擦完眼睛,我走到沙发上和他们聊起天来。我发现他们变化都不大,酷酷的表弟依然那么腼腆,高挑的表姐依然那么淡然,长辈们神色都不错。
聊了一会,饭菜陆陆续续端了出来,我们便上餐桌准备开饭。
铺着一次性台布的桌上有我爱吃的红烧大排、糖醋小排、番茄炒蛋、炒青菜、葱油海瓜子,还有诱人的清蒸鲈鱼、白灼草虾、葱姜青蟹。
妈妈帮我倒上了可乐,我又随即问她先要了一碗白饭。这是我一向的习惯,因为我口味很淡,所有菜都要咕着饭吃才不会觉得太咸。我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向妈妈提这个要求了。
所有长辈们都不停地向我碗里夹菜,然而,我吃了一会就吃不动了,也许是舟车劳顿让我没有了胃口。
席间阿舅问我,在英国是不是天天吃牛排?
我如实回答道,最先在寄宿家庭吃得比较好,不过牛排没吃过,在R学校冷牛肉倒是有经常有。我不敢告诉他们,学校最差的一顿饭没有一点肉,只有一个荷包蛋和几根薯条。
阿舅又问,伦敦是不是天天下雨?
我回答道,只去过伦敦一次,那天是晴天,R学校那边一半时间会下雨。我不敢说,英国的风大到可以把我人刮起来。
阿舅一边听我讲,一边煞有兴致地笑着,似乎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饭也吃得更香了。
“来,阿拉来敬敬皋皋。”妈妈举起手中的一次性杯子,向所有人提议道。妈妈杯中是呛了很多雪碧的红酒,她依然很喜欢这么喝。
“好!”“来!”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
“祝宝宝学业有成!”妈妈特意用上海腔的普通话对着我说道。每次说到正经语句,她就会这样。
妈妈在众亲人面前这么一说,我竟突然有些不善言辞,只好赶紧拿起手中的可乐去触碰妈妈的杯子。
“干杯!”古越龙山黄酒,三得利啤酒,红酒加雪碧,可口可乐,鲜橙多橙汁就这么被我们各自喝了下去。
等大家差不多都吃完了,我起身去翻大黄包,把机场买的三五香烟和巧克力拿了出来。
先把两条香烟分别拿给了大伯伯和阿舅,我对他们说这是买给他们的。
“哦哟,三五牌嗲额嘛,吾回去尝尝外烟额味道,谢谢外甥噢。”拿到烟,阿舅一边研究着包装上他看不懂的英文,一边笑着对我说道。
“谢谢侬。”平常最沉默的大伯伯露出感激的眼神,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谢道。
随后,我把几盒巧克力亲手送到了其他人手里。
“哟,谢谢囡囡哦!”妈妈先道谢,然后盯着巧克力,显得很开心。
“谢谢古古!”“谢谢皋皋!”“谢谢外孙!”看到满脸皱纹的外公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听到这么多道谢声环绕,一下子让我很不好意思。
最后,我拿出了威士忌,递给了爸爸。
“个撒酒啊?贵伐?”嗜酒如命的爸爸果然还是认不出来这瓶洋酒,问道。
“好像是威士忌,应该是英国生产额,吾了机场买额,是免税额,比中国买要便宜很多。”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了爸爸,心中祈祷他不要不喜欢。
“赞额,吾先放了酒柜里头。”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和靠上来的阿舅评论着包装。
没有想象中可能的责备,我突然如释重负,为自己在机场临时做的买礼物的决定倍感庆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始料未及。
分发完礼物,屋子里的温馨气氛似乎达到了顶点。大家围在一起聊天,坐在中间的我听他们谈着生活中的琐事。
不知道是很久没有听人唠家常而不习惯,还是下飞机一路上说了太多话而很疲乏,我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每个人的声音都特别刺耳,表情都特别激动,一种空前未有的违和感猛然袭上了心头。
“妈,吾觉得老吵额,先回房间了。”带着些许厌躁的情绪,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一句话。虽然是对着妈妈说的,但是大家都紧挨着,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而说话的同时,我已经起身准备进房间,没有征询任何人意见的意思。
现在回想起,还是搞不懂,我怎么可以当着每个亲人的面那么冒失地说他们“吵”?
要知道爸妈、大妈妈、阿舅为了讨我开心,可是专门开着新车子来机场接我的。其他人也是早早地就聚集在我家期盼着我的归来,就连外公外婆也不顾年事已高,特意第一时间过来见我。
何况我前一刻才把准备的礼物送给了他们,每个人也是超乎我预料地欣然接受的,应该心里还是在为我的懂事而感到骄傲的。
可是我却马上话锋一转说得那么不礼貌,不顾他们听了会心凉的可能,这节奏好奇怪啊……
讽刺的是,我本来是打算好再累也要多陪陪他们的,毕竟离开了家人身边那么久。
然而,那一刻我是真的突然觉得特别吵,一种忍无可忍的感觉产生于一瞬间,使我暂时丢弃了潜意识里的种种顾虑,随后失去了对言行的控制。
相似的情形,以前也时有发生,离这次最近的一次发生在我到英国的第一天。
那时在寄宿家庭问马来西亚人借了国际电话卡后,我拨通了上海家里的电话准备向爸妈报平安。同样莫名其妙地,面对凌晨时分还硬撑着不睡觉、翘首以盼电话的妈妈,我态度竟出奇得恶劣,和她说话很不耐烦,导致他们非常担心。之后过了很久爸妈才平复,我们才能又重新正常地打电话交谈。
现在想想,只能说我脑子再一次搭错筋了。
可见,我从小就是这么一个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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