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外公现在还活着，应该有100多岁了。
我对外公的记忆比较模糊，当时已经十多岁的我，只记得外公过世那天，我和姐姐、妹妹坐着一辆敞篷大卡车，卡车拉着我们涉水过了一条长长的河。
那条河，常常出现在我心里，梦里。也许那就是奈何桥下的忘川河，外公将所有的苦难都留在了那条河里，连同我对他的记忆。
母亲说外公性情温和善良，当过几年兵，后来在战场上做了俘虏。
幸运的是，外公及时扔掉所有证件，从遍地是死人的战场上逃了出来。
在外公眼里，当俘虏和逃兵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从未听老人家讲过这段历史，也从未听母亲和舅舅说起过。
也许，外公是想让那些陈年旧事和苦难岁月，随着他的离开而彻底消失。
今年春节，和母亲聊起她小时候的话题，母亲才跟我提起这段尘封太久的往事。
外公从战俘队伍里逃走以后，历尽磨难，辗转回到了山东老家，娶了寡居的外婆。
外婆在之前的夫家生了两个儿子，嫁给外公后又生了母亲和舅舅。
外公命很苦，从小过继给没有子嗣的三叔做过继子。外公的三叔性情乖戾，对外公很不好。外公十几岁的时候，跟着路过他们村庄的部队走了。
外婆的命更苦，生下两个儿子后没几年，外婆的前夫就撒手人寰。
在旧社会，死了丈夫的女人是遭人嫌弃的，被认为克夫，丧气，不吉利。外婆后来经人说和，嫁给了从外面逃回来的大龄青年外公。
不过，苦命的外婆在外公家，同样受到公公也就是外公三叔的打骂欺凌。
母亲5岁，舅舅2岁那年，外婆在受到公公婆婆的羞辱后，喝下了做豆腐的卤水。
自此，年幼的兄妹俩失去了母亲，从此便与外公相依为命。
母亲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数次哽咽停顿。
我劝慰母亲，咱不说这个了。
母亲说趁着她现在还能想起来，把这些都告诉我。
外公逃回家乡后，做过一个织布机厂的厂长，但是后来被举报当过俘虏和逃兵，外公差点儿因为这件事丧了命。
母亲说从小没妈的孩子命苦，她和舅舅吃过的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外婆去世以后，外公又失了业，没法照顾年幼的母亲和舅舅。
外公原本指望续弦再娶的后妻能帮着拉扯两个年幼的孩子，就领着母亲、舅舅，还有母亲后娘和她带来的儿子一起闯关东。
没成想到了东北以后，狠心的后娘对母亲很不好，外公出去讨生活的时候，后娘就在家里虐待母亲和舅舅。
也许是报应，母亲后娘跟外公来东北没几年就卧病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善良的外公伺候了她两年多，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在外公照顾后娘那两年，外公不能出门干活挣钱，家里常常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和舅舅还有后娘带来的那个舅舅曾经一度去讨过饭。
母亲说那两年虽说吃不饱穿不暖，但是不觉得苦，反而因为天天能看见外公，卧病在床的后娘也不能打骂她，觉得要饭吃的日子也挺好。
母亲说现在真是苦尽甘来，拿着国家给的退休金，住着冬暖夏凉的房子，吃穿不愁，病了有医保，还有父亲陪伴，真是掉进了福窝里。
母亲说外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当过很多年兵，受到部队的影响，所以外公做事很有章法，从不说粗话，也从不打骂母亲和舅舅。
母亲说自己从小没娘，特别怕外公再有什么闪失，她和舅舅也就从来不惹外公生气。即便母亲和舅舅受到后娘的虐待都不敢告诉外公，怕外公生气也怕外公担心。
记得母亲在我们姐妹三个很小的时候说过，外公在她和舅舅记事的时候给他们讲：上等人用眼睛管，中等人用嘴巴管，下等人用拳脚和棍棒管。
这句话，我不但记在了心里，还在小张先生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跟他讲过。
无疑，无论是学会了用眼睛管教孩子的母亲，还是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对错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若能如此，做母亲的，一定修为足够，而且要有足够的爱和良好的家庭教养来滋养自己的孩子。
所以，这句话可以称得上是“教子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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