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时常数落我忘性大。
她记得三岁时家里失火,六岁时外公生病。
与她相比,我承认,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并且在某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为自己连十三岁的事情都记不真切感到惭愧、不安。
直到某天,我突然明白:我不是记性不好,而是无意识中选择忘记。
曾经的我,在意识到这点时,也在内心深处疑惑过。
或许,那个童年的天空太晦暗了,是我拼了命想要擦拭的吧。
这是在无解很久之后,我能够给自己的唯一的答案。
也许潜意识总在刻意回避,所以我记事很晚,并且能完整记得的更不多。但我至今的全部回忆里,贫穷都始终与我如影随形。
而贫穷,真的将自卑、敏感、脆弱深深的刻进我的骨血里,让我拼尽全力,跨越十年才逐渐走出来。
十年,我几乎耗尽十年的光阴,才学会释怀那些贫穷岁月里经历的事、受过的伤,活成今天能够与生活和解的样子。
其实,那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它发生在一个贫穷姑娘生命中,那个最自卑、敏感、脆弱又最要强的年纪。
因此,才无法被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在我家那个偏僻的农村,贫穷就像一张大网,阴森森地笼罩在村里每一户人家头顶。而我家可能是那张网中最挣扎绝望的。
那年,我上初中。父母时常吵架。而在那段充满火药味儿、剑拔弩张的吵闹岁月里,家里日子也过得紧张拮据。
因此,那时的我,相较其他同样寄宿学校的孩子,对于每周的放假回家,少了很多兴奋欢欣,更多的是担忧,我总怕一个不小心,引发家里纷飞战火。
后来,父母越吵越激烈,时常发展成锅碗瓢盆到处纷飞的刀光剑影。
终于有一次,在各种锅碗瓢盆乱飞之后,妈妈离家出走了。
那段时间里,我排斥回家到憎恶。
终于在某次学校放假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打定不回家的主意了。
而正当我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操场上来回踢着小石子的时候,有一个隔壁班的同学走向了我,我跟他不熟,但我知道他是我姑姑邻居家的小孩儿。
他略带关切地说,“你怎么不回家?”
不知为何,那瞬间,我不假思索地撒谎了,“我爸妈这几天去外地了,不在家。”言下之意是,我不回家了。
我记得,那时,我们就站在操场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聊着聊着,他便邀请我一起走,说我爸妈不在家,不是可以去姑姑家的吗?
那个时候,这个隔壁班同学的邻居,我亲姑姑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慈爱亲切的暖心姑姑。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跟他一起往姑姑家方向走去。
到了之后,他回他家,我去了姑姑家。
姑姑家的大门敞开着,我便径自穿过厅堂,走向厨房。
在我那般大的记忆中,姑姑家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厨房。因为姑姑总能在那个地方,像变魔术一般,给我变出很多道我在自己家不怎么能吃到的菜品或小吃。
姑姑在烟雾迷茫的厨房里煮猪食。见到我,姑姑先是一惊,然后听完我给同学编的谎话后,便手脚麻利地从橱柜里倒腾出几个洗净的红薯,和着猪食一起煮,准备给我当晚饭。
很快,猪食和红薯熟了。姑姑在把红薯打捞给我,让我去厅堂的餐桌上吃的同时,自己便忙着打捞猪食,喂猪吃食之类的事情。
那个贫穷而正在长身体的我,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红薯解决掉了。
然后往厨房探探头,见到姑姑还在一大排猪圈前,被各号大小的猪乱哄哄地抗议着喂食的进度,便没想要打扰她,而径自走向她家储放大米的房间,用米缸里的勺子打了两大勺米,用书包里那个回家带米的布袋装好、放进书包。
走出房门,在客厅走了一会儿,姑姑还是没忙好,而天色却渐渐灰暗下来了。于是,心急返校的我,居然不记得跟姑姑说,我到她家带米的事儿了,便朝吵杂的厨房里喊了声,“姑姑,我回学校了。”
“嗯!那小心······”姑姑的声音淹没在时起彼伏的猪的嚎叫角声中。
接下来的那几天,我没有受到家里阴郁氛围的侵扰,便快乐得像个小精灵,连走路、吃饭都抑制不住的哼起小曲儿。
可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那周后来的某天午饭后,我正埋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那个我不熟的隔壁班同学,姑姑家邻居的小孩儿,默默地出现在我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跟我说,他有话要跟我说,我讶异之余,随着他走出了门外,出了门之后,他还是一直往前走,我一边在后边小步紧跟,一边在心理忐忑,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说。突然,他站住了。我抬头一看,还是上次我们聊过天的,那个空旷、寂静的大操场。
然后,他站定了一会儿,做了个深呼吸,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有些为难。
而我刚好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受不了他一个大男生婆婆妈妈的样子,便有些急躁的甩了一句,“不说,我走了哇!”
终于,他顿了几秒钟之后,说“你姑姑让我跟你说的,别到她家‘偷’米了······”
一瞬间,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他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结结实实地恨上了我这位亲姑姑。她温柔、慈爱、可亲的形象就如设计精美恢弘的大厦一般轰然倒塌,从此她成了我心中最资深的心机婊。
后来的很多年里,见到她回娘家拜年,与邻居叔叔伯伯们亲热的问候和拉家常时,我脑海里直接跳出四个字:惺惺作态!
一晃,这件事情过去已经十多年了。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恨她了,只是还记得这件事儿而已。
如今再去回首,已然可以理解,那年那时贫穷的不只是我家,我拿走的那两勺米对姑姑家的意义。
其实,现在认真想想,
那些年,我不能原谅的,是她为什么不能亲自来跟我沟通这件事儿,而要让一个外人来转达这些话。
其实,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后来的成长路上,受过的碾压和伤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终究也被时间这方良药治愈了。
而这件小事儿,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无法云淡风轻的一笑置之,缘由很简单。
它发生在我生命中,那个最自卑、敏感、脆弱而自尊心最强的年纪。
临近深夜,会想到写出来,是因为,我已经释然了,放下了,活成与生活和解的样子了。
后记:现在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曾经紧紧攥着这件事不放的我,深深恨着姑姑的我,在每回味咀嚼这件事情一遍,就多在那份疼痛感中深陷一寸。而放下和释然的这一刻,心情顿时就轻松了。愿每一个有成长伤痛的姑娘,都能够潇洒放下,快乐自己,活成那个恣意张扬、与生活和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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