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红梅
作者|山月沾秋
校对|无鱼
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灵气逼人,遗世独立。她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配白毛边的斗篷,现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站在傲雪斗霜的红梅旁。她那张古典的鸭蛋脸上噙着浅浅的笑容,像蜻蜓点水一样浅。
我很不礼貌地盯着她,心想:“这个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没有注意我,她浅浅的视线落在手中蓝纹长颈瓶中插着的一支瘦红梅上,其中有一朵梅花缺失了一片花瓣。
她的与众不同让我眼前一亮,可我还是喜欢有血有肉,呼吸着的,甚至是大汗淋漓的人,在那一刻,他们身上有着一种能量释放的真实。她,不过是扇画上的一个人物,始终只是一张平得没有维度的纸。我摸不着纸上的美人肌,也闻不着画里的梅花香。
客厅那边,主人与几位客人分享他的收藏心得。有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绅士客人在卫生间方便,而我一人在欣赏这摆在扇架上的画着“白雪红梅美人”的扇子。不过,我喜欢人多的地方,我正准备去客厅,正巧他们来到收藏室了。
“贾善兄的收藏品果然名不虚传!”“真厉害!”几位客人一进门便夸赞起来。
他们走到一只净白瓶子前。一位身材矮小,长着一张蟹壳脸的客人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瓶子,说道:“贾善兄,这白瓶子成釉光滑,是老古董吧?”
主人贾善摸着鼓得像塞了球的肚子,咧开大嘴笑了笑,一口参差不齐的金黑牙齿突兀地露了出来,回应道:“李老板好眼力,这是宋代官窑,官家的,能不好吗?”
“蟹壳脸”李老板连忙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对着贾善还是对着瓶子,夸道:“还是贾兄的眼光好!慧眼能识宝呐!”
“过奖过奖!”贾善脸上的肉由于大笑而跳起舞来,连嘴上的胡须也跟着欢乐地抖动了起来。几位客人脸上都浮着浓重礼貌又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笑容,我差点也跟着笑起来。
几乎每件藏品客人都要吹嘘一下,主人介绍一下,然后或骄傲或故作谦虚一下。就这样,他们一路如此,终于来到了“白雪红梅美人”的团扇前。
“哇!”一位龅牙的小年轻忍不住凑上去,仿佛能闻出扇子里的香味似的。
“金丝眼镜”上完了厕所,也加入进来了,他一把拉住“小龅牙”,他毕竟是个懂礼的绅士。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白雪红梅'吗?贾兄真是厉害!”蟹壳脸摸着自己的八字须,抑扬顿挫地说道。
贾善用手顺时针摸着大肚子,头仰得高高的:“李老板不愧是老江湖!”
几位刚入行的小年轻却听得一愣一愣的,纷纷询问其中奥秘。
李老板心中正嫉妒贾善,此时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说什么也得挣口气回来,抢着解释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这把扇子叫'白雪红梅',是由两百多年前子虚国的一位诗人秦溪画的。子虚国,你们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我国东部海面的一个岛国,与我们同宗同源,说的也是汉语,现在可能被海水淹没了。”
“这秦先生酷爱《红楼梦》,这画的便是薛宝钗踏雪寻梅!这也是此扇为何在中国有名。”贾善适时地插话。
他们说的太深奥了,叽哩咕噜说了一堆,说得我肚子都叽里咕噜起来。我正准备去吃点东西时,他们下面的话却像一根粗麻绳牢牢地绑住了我的脚。
“贾兄定是看得太入迷,分了神,怎将薛宝琴说成薛宝钗?”
“定是口误,口误…还是李老板耳聪目明。”贾善皮笑肉不笑。
接着收藏室死一般的寂静。
薛宝琴?是了,我想起来了,画中女子是薛宝琴。
我每天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出现时,我心里的湖水像被风吹皱了;他们离开时,我心里的湖水便平静了,再也想不起来它被风吹皱的样子。
但是“薛宝琴”这三个字像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即使湖面终究会平静,湖底却永远留下了这一颗小石子。
为什么我独独为“薛宝琴”印象深刻呢?因为扇子原主人的女儿也叫“宝琴”,秦宝琴!
我记得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羸弱的女孩,和画中的“薛宝琴”有云泥之别。我很懊悔,我欺负过她一次,可她没有还手,一笑置之。也许是因为她生了很重的病,不在乎这小小的“伤害”了吧。
也正因为她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被伤害却不反击的女孩子,我对她格外关注起来。她喜欢一个人看着扇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会自言自语:“我们都叫宝琴,你这么完美却是一张薄平的纸人,我这么破碎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当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一周以前,她的妈妈为了救她,将这把珍贵的扇子卖了,而且买主趁人之危,以最低的价格将人家救命的“白雪红梅”收入囊中。一个“宝琴”就这样走了。另一个“宝琴”因为医药费不够耽误了治疗,几天后也走了,他们都离开了这个绝望的女人。这些都是我从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知道的。
我没想到,那个人是贾善!而这个人就在眼前,离我不过一米!
收藏室还是死一般的寂静。为了缓解这尴尬,“金丝眼镜”问道:“为何这朵梅花少了一片花瓣?”
贾善挑衅地盯着李老板,李老板心知肚明,但是似乎并不了解梅花少了一片花瓣的缘由,只得别过脸去,假装在看别的藏品。
贾善摸着肚子,慢条斯理地说:“秦先生一生追求完美,他画的据说也是红楼中最完美的女子。怎奈家道中落,秦家最后落了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他也明白了完美是不可求的,便补上了一朵少了一片花瓣的梅花,警示世人。”
“原来如此,秦先生真哲人也!”大家一阵唏嘘,连李老板也叹了一口气。
“贾前辈如何收到这把好扇子?”“小龅牙”突然天真地问。
“从一个收藏家手中高价收来的。”贾善停止了抚摸肚子,脸色有些不自然,阴沉沉的,似是不愿多言语。
哎,可恶的贾善,道貌岸然。我当时就该咬他一口,喝光他的血,这个天杀的!
“小龅牙”悻悻的。“金丝眼镜”拉住了“小龅牙”,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大家又一阵寒暄,几位客人便将告辞。
此时贾善的儿子贾凉气喘喘嘘嘘地跑了回来,他放下书包,咕噜咕噜喝下一杯水,拉着贾善就往外走,边拉边喊:“《复联》快要开始了!”
看了这么久,我饿得慌,也烦得慌,不知为何朝着贾凉的胖手咬了下去,贾凉的手不一会儿鼓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小块。当我酒足饭饱,最后在“白雪红梅”前向“薛宝琴”告别时,贾凉眼尖发现了我,他一边挠着那个块,一边气急败坏地将我拍死在“白雪红梅”上,那朵缺失的梅花瓣终于补全了。
_THE END_
作者简介:山月沾秋
写作初衷:感叹人生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可控的无力感,而且最近在学习小说的一种技巧:叙述性诡计,就运用进来了。
审稿意见:本篇文章设计巧妙,情节紧凑,能抓住读者注意力,结局出人意料,只是文章立意不够深刻,人物刻画比较一般。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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