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元旦前两天去了趟学校，因为那天有两场活动。上午是本系的迎新茶叙，晚上有学院的迎新晚会。

我来的时间尚早，到文科楼小会议室时，人还稀稀落落。我一眼扫见了小魏先生的茕茕身影，他正低头划着手机。于是我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旁边。

小魏先生是和我私交不错的同事。他毕业于南师大，是文学博士，受聘入校将近五年。老家是皖南的宣城，一个山清水绿，文脉悠远之地。许是受家乡自古的文风熏染，我们小魏先生是个笃学之人。

我去过他曾经租赁的斗室。逼仄斗室中，除了他就是书。这些专业的书应不下三百余册，他读博时已尽览，之后还反复参阅。每册重要章页都贴满各色标签和手记。有些经常用到的工具书，他甚至能记得某章在某页。

写稿时，包围于书海中的小魏先生据说更是物我两忘。孜孜于文字，可以两三周足不出户；但有灵感哪怕中宵坐起，奋笔到天明。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的劲头。

能想见，我们小魏先生的这番付出并不为其它，乃是出于对学术的热忱和理想。这也是他叩响高校之门的初衷，只为继续他的学术生涯。

但唯一能收容他这份神圣情怀的象牙塔却让他无所适从了。

那天，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是人事处给的通知，按聘约他将参加年后的聘期考核。

这是近十年来，本校被聘用者的必由之路。很不友好，却必须直面。

三年中期考核，两年聘期考核。在五年的时限内，必须完成学校规定的所有量化指标。

如在各等级专刊上发表的论文数量是否达标？

如有无申请到市教委等直属项目并结题？

如有博士学位者，是否按规定的年限达到了副高职称？

等等等等。

到时须一一晒出，供相关检点评分。通过者无恙，未过者只能走好不送。

以小魏先生的专业来说，是一个需要耐得寂寞，不断累积，细水长流的纯文学科，却被要求在最短的时限里实现效益的最大化。

在小魏先生看来，这已不是学术，而是流水线。自己也已不是一个独立的学者，是一台受控的机器。

只是牢骚归牢骚，规则是规则。小魏先生还得面对他的第二次考核。依小魏先生如今的话说，毕竟事关饭碗。因为本次考核通过后，他便能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状态。

在现实规则下，我们小魏先生，这般至性之人也终不免活成当下，不得不与当年的情怀割席。

而更为现实的是，我们小魏先生在三年前结束了单身。太太是同校的实验员，去年刚生了女儿。既有了家庭便要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而责任很大程度上又意味着无止境的账单支出。

中年危机，对我们小魏先生已是难以承受之重。

理想也好，情怀也罢，对那天坐在我边上的小魏先生而言，一定是稀碎不堪的，也许它本就是幻想罢了。最终能使他心底踏实的，无非只是一份稳定的职业，一个能给他和家人盛来稻梁的饭碗。

许多年前，看过一部表现象牙塔中人的剧，名字已忘。但片头的一句歌词却回味至今。

“你的怀抱是一种美丽，但有时它也会平淡无奇”。

这就是象牙塔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