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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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老吴的讨饭碗丢了。

睡醒了的老吴忙不迭把贴身的小钱袋取出来，热乎乎的钢镚一个都没少。老吴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掉到了肚子里。

钱没少，讨饭碗去哪儿了？

这碗昨天晚上还在自己的脑袋旁放着，睡前老吴还想着，兴许哪位小哥或小姐从天桥路过，顺手赏个块儿八毛。

老吴的家就是在一个热闹繁华的天桥下，每晚收工回来，老吴都固定躺在第三根桥柱子下。据老吴近三个月对这儿的观察，就数这第三根桥柱子下经过的人最多，旁边还是所艺术院校，深更半夜也稀稀拉拉有人路过。

现在年轻的小哥小姑娘都挺有善心，老吴这三个月心里一直美滋滋。讨饭碗一丢，老吴比平时蔫了不少，白天经常去晃悠的点也没精神去了，一上午的时间把桥柱子周围翻了一个遍，连周围的垃圾桶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没有发现讨饭碗。

日头越来越毒，蝉也一声叫得比一声紧，老吴赶紧蹲回了桥柱子下。

说起这讨饭碗，还是老吴当初离开山沟沟的时候带上的，是他爹留给他的遗物。老吴以前可不叫老吴，叫吴传武。老吴从小被他娘拉扯大，据说当初他爹出去干活的时候出了事，留下的一堆东西里就有这个碗。他娘说是他爹平时在家最常用这个碗，留着也是个念想。等老吴长大些的时候，他娘因为当年怀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这些年越积越重，在一个冬天就去了。左邻右舍看老吴可怜，偶尔会雇他给自己家地里干干活。

要是当初不听别人说的自己克父克母的闲言碎语，一时冲动下离开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小山村，现在兴许还在家里做个老老实实的农民。每每想到这，老吴的心里都有些难过。

年轻气盛的时候，老吴揣着仅剩的一些钱，坐上了去大城市的大巴。晃悠了几天后，老吴的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吃完了最后一点钱买的小馄饨后，老吴钻进了旁边的建筑工地里。

刚到建筑工地的老吴兴奋地要命，吃得饱，还有工棚住，干活只要力气大些就没问题。混了几年后，老吴手里有了些小钱，没事的时候和队里的包工头喝酒吃肉，越混越熟。身边的队友都挤眉弄眼暗示老吴要升个小官，老吴整日也有些飘飘然。

过了一段时间，老吴果然成了个小负责人。结果升职的第二天，老吴就摊上大事了。之前工程队负责的一段工程，由于包工头偷工减料，塌了一角，好巧不巧压死了人。工程队的负责人二话不说，就把老吴拎了出来。老吴听到消息后还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吴已经赔完了钱，还成了事故主要责任人。

去厕所的时候，老吴听见了隔壁嘀嘀咕咕的声音，“死人了”“主要责任”“坐牢”“判刑”老吴的耳朵里都是这几个词。

跑！老吴的心里头跟几百匹马奔腾而过似的，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趁着工程队和死者家属谈善后事项的时候，老吴收拾收拾包裹就跑了。不敢坐公共交通工具，手机也扔了，老吴这一路上几乎是乞讨着到了南市，老吴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山沟沟，最远的也就是建筑工队所在的县城。刚到南市的那天，老吴被南市的太阳烤得晕乎乎的，几乎是一步一跤地走到了树荫下。一个好心的小摊贩看他可怜，给了老吴一个烂苹果，老吴感激涕零低接了过去，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吃完吧咂嘴的时候，看着空空的手一拍脑袋：苹果核忘了吐出来！

旁边的人来来去去，倒也没注意到老吴吃苹果带核的样子，老吴这些日子乞讨惯了，一开始拉不下脸，后来也就习惯了。

老吴抹了抹嘴，和摊贩闲谈了一会，听说南市离老家都有2000多公里了，老吴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里。眯着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天好像似乎比老家的更蓝些，树也好像更绿些，大姑娘一扭一扭走起来真好看。

哼着小曲间，老吴就决定在南市安家落户了。老吴也不是没想过找份糊口的工作，可别人多看了他两眼，老吴就觉得心慌慌，不踏实，索性一边乞讨一边捡破烂得了。

可这世间事样样都有规矩，新来的捡破烂摸进了有主的地盘，老吴又摊上事了。除了被打断一条腿后赶了出去，老吴还如数上缴了这些天来的收获作为赔礼。在街头饿得几乎奄奄一息，一个路过的老乞丐顺手把老吴捞回了自己的窝。

后来老乞丐说，那天晚上，老吴怀里的宝贝绿莹莹发亮，勾人得紧。听完这话，老吴上个茅坑都紧紧攥着自己的宝贝碗。捡了老吴回去后的半年，老乞丐就撒手西去了，“干儿子”老吴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老乞丐的地盘。

这下可是有自己山头的大王了，老吴开心了好一阵。虽说之前被打断了一条腿，腿脚有些不便，老吴还是美滋滋天天在自己的小地盘瞎转悠。

在老乞丐的小地盘里，有一家小杂货店。杂货店的老板娘秋芳，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皮肤黑黑的，圆脸小眼大嘴，算不上好看，皮肤倒是光滑紧绷的模样，有好几次老吴都在梦里摸到了秋芳又大又饱满的胸脯。

“欸，说你呢，家里有点破烂，都给你拿走吧。”老吴几乎都要亲到了秋芳的脸蛋了，被一道大嗓门给打断了。是秋芳，老吴揉了揉眼睛，没错。老吴惊得一下子弹起来，把秋芳吓得一趔趄。“啧”秋芳冷了冷脸，扭着屁股走了。

自此，老吴成了秋芳杂货店的指定收破烂的老吴，惹得同行好一番羡慕。这一来二去间，秋芳对老吴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你那讨饭碗挺亮堂的，搁哪收来的。”秋芳瞟到了老吴的擦得干干净净的讨饭碗，眼睛一下子黏住了。

“这可是我爹留下来的宝贝，还救了我的命哩，你摸摸这碗底子，下面还有那什么官窑的印子。”这官窑印子的事，还是旁边大学的教授路过看到了老吴的碗，告诉老吴的。这老教授摸了好几遍老吴的宝贝碗，比了个数字，让老吴卖给他。说实话，那个报价让老吴很是心动，有了这笔，大概真的以后能和秋芳过好日子了。可老吴一想到他爹，心就软了。“不卖！”老教授来来回回好几次，老吴就是不松口。

秋芳抱着老吴的宝贝碗，仔仔细细地摸了好几遍，眼睛里是老吴从没见过的光彩。秋芳真好看，老吴心想。

当天晚上，秋芳在自家的小杂货铺里请老吴喝了顿酒。老北京二锅头，辣得喉头痒痒的，可一看到秋芳，老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甜化了。再后来的事，老吴也不记得了，好像是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窝。再后来，老吴找不到自己的宝贝碗了。

日头西斜，老吴几乎是撒开腿跑到杂货店。秋芳不在。

“砰、砰、砰”老吴心跳如鼓擂。“咚、咚、咚”杂货店的门几欲倾倒。

一直等到月挂柳梢头，老吴也没等来他的秋芳。

没了讨饭碗的老吴，没了他的饭碗，没了秋芳的老吴，没了他的魂。

连着三天，老吴滴水未进。隔壁地盘的老王头瞅着几天没见他人影，倒是过来看了一下老吴。“你瞅见秋芳上报纸了么，怪不得几天没见她人影。之前哥几个可羡慕你收她家破烂了，她那个铺子捣腾过不少古玩，破烂都值钱呢！”

老吴一个鲤鱼打挺，就这么直直地坐了起来，把老王头骇得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报纸上，秋芳和老教授一人站在一边，两人捧着的那个，可不正是老吴的宝贝碗。秋芳笑起来真好看，老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