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竹
过元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人唏嘘不已的事情。
在广场放孔明灯似乎已经成了万州人的习俗，每到跨年之时，河岸都会燃起无数盏若隐若现的灯火，顺着凉风爬上云霄。
站在岸边望了一下，家里揭不开锅的人在孔明灯上写来年要挣五十万；被补考考得哭爹喊娘的人把来年不挂科寄予在了这盏可怜的灯上；心里虔诚的人把祝愿家人健康长寿写在了上面；想表白又不敢表白的人一边把孔明灯当作情书用纸，一边幻想着这盏灯如果飘到她手上时她会怎么感动。
同伴甲拉了我一下，“嘿，你看这个灯。是这个。不是那个！这个，这个！我日你先人板板，这个！”
我费了半天劲才看到他指的“这个灯”，那盏孔明灯上写的竟然是“分手快乐”。
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说又不关我们的事，现在的人干什么都是快乐至上，我们管不着。
我把自己手上写着“2018祝我们一切顺利”的灯放飞之后便准备打道回府，岂料同伴甲因为夜间聚餐时吃得太过生猛，娇贵的肠胃闹起了脾气，不得不临时将出行改为了出恭。我们也只得在茅坑外面等他。
无聊地将一颗石子踹飞，那颗石子却不偏不倚地飞到了一对在江边依偎的情侣端着的一碗豆花里，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帅哥端起碗送到他女朋友嘴边，他女朋友也不客气，找准碗“吸溜”就是一大口……
“好喝吗？”
“好喝！……哎哎，你看，这野鸭子的花灯，可好？”他女朋友连豆花都还没来得及吞下去，便指着江上那艘挂满了饰物的花船，嘴里呜呜咽咽地说道。
“……那是鸳鸯。”
“哟，这小麻雀也不错！”
“……那是比翼鸟。”
“这芙蓉花也挺好看的嘛！”
“……那是并蒂莲。”
“还、还有那盘扣！”
“……那是同心结……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
“呃……嘿嘿，就是长了脑子才问的嘛！”
我和几个同伴都笑了起来，那位帅哥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又回过头去把他女朋友紧紧地护在臂弯里。
“教小孩子一样。”同伴乙笑着说。
“人家是宠媳妇儿好不好，哪像你。难怪没有女朋友。”同伴丙是女孩子，闻听此言当即怼了同伴乙一句。同伴乙立刻蔫了。
待同伴甲将肚子排得山穷水尽之后我们才叫了出租车回家，沿途我们一边骂滴滴车过年的时候乘火打劫将车费翻倍，一边建议捂着肚子的同伴甲去做个大保健放松一下紧张的脾胃。同伴甲按着肚脐摆摆手，说他肚子不仅不痛甚至还有点想去网吧包夜，这个想法遭到了我们的一致反对，0点已过，2018年开始了为期365天的倒计时，大家本命年的开头自然不能过得那么堕落，睡觉才是最好的选择。
几个同伴在半路下了车，车上突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份从天而降的安静让人不禁随着路灯熄灭的同时也静缓了自己的呼吸，车里就只剩下司机在主驾驶接电话时充满担忧的声音。
“呃，这个，帅锅，不好意思，我要调头回去一趟。”司机满含歉意地和我商量。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啥？”
“我儿子……在河边喝多了，我要去接他，这路上没车了……等会我一定把你送到家！大不了等哈少你十块钱嘛！”
我向来也不喜欢为难人，再加上司机把车费给我减了一截，也就没再和他说什么，点点头让他开回去。
这吃回头草的路实在是漫长却又让人享受。好容易挨到放孔明灯的河边，司机扔下方向盘就拱出了门，将一个小伙子带上来，“狗X的王八羔子……你不是说喝多了？骗老子回来接你……”
小伙子长叹一口气坐进副驾驶，像一条被盐泡皱了的茄子。茄子把安全带系上回头看了我一眼，借着车内的灯光我看清了，这根丢了魂一样的茄子，就是刚刚那位在江边给女朋友喂豆花的帅哥。
司机嘴里仍然骂骂咧咧，说你娃一天硬是名堂多，“大过年的分个锤子的手，你们分手还挑个这么好的时间，……”
茄子幽然地瘫在副驾，嗓音像是发了霉，“我们约好的……今年的最后一天要一起过，要像最开始在一起那样放一个孔明灯，只不过这次要写下的是‘分手快乐’……”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那个灯是你们放的？”
茄子没有说话，我从后视镜看到他点了点头。
“可是你们……刚刚我们看到不是挺好的？”
茄子突然回过头，“你知道吗，我们一直都挺好的，谁知道……有些情况，如果早点明白，我会对她更好……”
他这猛然间的反应把我惊得愣了一跳，嘴里挤出一句废话：“……你们那样看着也不像分手啊，怎么……”
茄子几乎是跪在位子上喃喃自语，“我只想最后给我们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回忆，不至于都这么伤心地和对方告别。说好的以后当她的专职司机，最后这一天我却没有送她回家……我们从这里开始的，理应也从这里结束……她的一切是我们共有的秘密，她穿27的裤子和36码的鞋子，喜欢吃红薯，喜欢拍照但我总把她拍得那么丑，火锅味碟要多加醋和蒜蓉，怕狗，不喜欢吃豆制品，吵架的时候爱哭，坐车的时候要坐在前面才不会晕……”
汽车驶过，我似乎看到车窗外面茄子正和他女朋友在河边燃放皮箱里那念旧的孔明灯，这盏孔明灯承载了他们共同的记忆悄然飘起，最后在高空化为四散纷飞的萤火，向某个不知名的方位徐徐坠落，最后再也没人记起。
时隔数日，我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也许那时，两人多念一下对方的不易，多对未来充满一些执念，多把送给别人的宽容给对方留一点，大概以前牵着的手依然还会牵着，某人的臂弯也还会枕着一个满足的笑容，某人的小脾气和小傲娇还会顺着在相处中养成的习惯敲打在两人的心里。
可惜生活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也许两个字也只存在我们的幻想当中。
假如幻想能够成真，所有的也许都能实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毕竟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的遗憾拼凑而成的，它才会那么令人心向往之。
如果茄子的也许能够实现，那么车里播放的歌曲，不会是令人幽然喟叹或者令人怅然若失的《安和桥》。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
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再见。
旋律升起，听到了这首歌的茄子却在副驾的位置上平静如水，大概是他想起了他和他女朋友之间的那个为她做一辈子专职司机的约定。
这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揪心的分手。
世间最毒的遗憾，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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