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祝

老祝是我手术前遇到的病友，睡在我旁边那床，典型的农民，尤记得那天老祝刚来的时候，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羽绒服，下面穿着黑色的棉鞋，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挂着被子，一头挂着衣物，脸盆这类的，他老婆跟着他身后拖着一个小行李箱，颇有种农民进城的感觉，他老婆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终于到了，还说这医院真大，病房都难找，惹得病友们都哈哈大笑。他们来了以后，就冲着我们打招呼，他老婆还从行李箱里拿出了很多枣子，分给我们吃，说是家乡特产。在老祝面前我稍稍有些傲气，毕竟自己多少做点生意，见过些世面，不像他，我那会还自以为自己多少有点钱，不像个农民。后来，真觉得自己在病房里的这些所谓骄傲，真的很是可笑。那时候，我已经做过了两次介入术，就预备着准备手术了。

病房里的人最空闲，实在是没事干，除了看看电视或者在长长的走道里来回晃悠以外就无事可做，且得的又是这种病，大家表面上看上去也都笑嘻嘻的，其实心里焦躁，烦闷，害怕的很。老婆一直劝我出去逛逛，我不愿意去，自进了医院以后，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干了，使不上什么力气，也很不愿意动弹，大概觉得只有病床这方天地才是属于自己的吧，一来二去的我和老祝也就混熟了。他比我大一岁，约莫是结婚早，儿子倒是大我女儿好几岁，老祝老是念叨想看着自己儿子结婚，想当爷爷，说怕自己万一因这病去了，倒是连孙子孙女都看不到一眼，我听老祝这话，感觉他似乎病情不怎么乐观，我虽然肿瘤位置不好，可我是信心很足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做人这东西也没什么定数，一岁死到一百岁都有的。老祝说我乐观，他偷偷告诉我，他的肿瘤有十多公分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在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至少目前来说，我似乎比老祝稍微幸运些，因为我的肿瘤大概只有他的一半大小吧，我心里甚至有些暗自的小庆幸，大概这个时候的人多少会有这样的念头，想找一个比自己还不幸的人，以此来缓解内心的害怕和恐惧吧，还好自己不是最严重的，自己有得救，自己生了这病是可怕，可是比起晚期的病人我又是多么幸运呢，这个时候我只能想想这些了吧。

老祝的话，多少也说进了我的心坎里，我多想自己看着自己的女儿，大学毕业，找好工作，然后看着她步入婚姻的殿堂，只是我怕，怕希冀越大，最后的失望也就越大，医生也不只一次的告诉我，得了这病倾家荡产治不好的大把大把，有的明星也好，富商也罢要什么资源没有，要什么药买不起，要什么医生请不起，可是最后留不住的也很多很多。

老祝希望听歌，刚检查出来有十多公分肿瘤的时候，他就躺在病床上听歌，也不带耳机，就这么外放着，听的歌也是很符合老祝这个人透出来的风格，那个很火的凤凰传奇组合，老祝似乎很喜欢，听来听去就听他们的，他也会跟着哼几句，旁边病房的大概是嫌吵，本是想来说几句，只是走过来，看到老祝侧躺在病床上，双手慢慢的顺着节奏敲着床褥，双眼紧闭着，仿佛风烛残年一般，记得那天老祝刚来的时候，可是笑容满面的，是啊，或许离死亡仅有几步之遥了，旁边病房的走过来没说什么深深叹了口气，又回去了，住在这种病房的人，其实大家都踩在悬崖边上，稍微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掉下去了。

傍晚，我和老婆请了老祝和他老婆出去吃晚饭，说实话，难兄难弟都不好过，再者，老祝这检查出来不乐观，想转移下他的注意力。一路上，老祝也没说话，到了餐馆，老祝说，很高兴遇到我，他说他知道检查结果以后在病床上躺了一下午，想想自己过去活得这些年忽然想开了，也许做人也就那么回事，我也跟老祝说，肿瘤大点并不能说明什么，先找医生看看，做手术再说吧。

我跟老祝也越混越熟了，那天我进手术室之前，老祝跟我说，祝我好运，说我跟他肯定手术都会顺利的，我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总要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