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日记

作者: 耶成 | 来源:发表于2020-05-09 22:43 被阅读0次

“今天,我决定杀一个人。”——这是他今天日记里记着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是早上八点整。

他合上笔记本,并没有将笔记本放回到抽屉里,而是放在桌面上,也不担心谁会动了它,偷看了里面的内容——他巴不得有人知道他今天要去杀人,可是这种事并不好直接跟人面对面地说,要不然,没等他去做,他就被别人拦住了。

谁都不能拦他,今天他要去杀一个人。他又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重复着这句话,昨天夜里入睡前,他也这么想着的。

他要去杀人。

他走出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他走到客厅,看到了正在捧着薯片看电影的室友兼朋友阿程坐在沙发上,阿程抬眼看他,似乎也不关心电影的情节已然是高潮部分,阿程瞅了一眼他的穿着,“穿得人模人样的,这是要去哪?”

“去一趟东乡。”

“东乡?”阿程微微蹙着眉头,而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略带一丝伤感,“今天是你妈的忌日吗?”

他点点头,阿程问他需要陪他去么,他摇摇头说,“不用了。”

“什么时候回来?”

他思考了一下,回复道,“可能明天,说不准。”

“好吧,路上小心。”说完,阿程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电视上,似乎一个重要人物死了,他的眉头懊恼地紧锁着。

他出门只带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包里面只有两本书,一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一本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近来对伦敦的作品印象不错。

他想着带一把水果刀,但是要上高铁,过安检的时候,刀具一定会被没收了去,到时候再看吧,总能弄到一把杀人的凶器。

到了高铁站,顺顺利利登上了去东乡的高铁。三十分钟后就能到东乡。

东乡是他的老家,是母亲原本住的地方,母亲过世后,东乡山上的墓碑多了一块,上面是母亲的名字。

一年了,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一年了。他刚毕业两年,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结果母亲遭遇一场意外,让他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父亲在他小时候便得了肝癌去世,如今母亲也去了,这庞大的世界曾一度令他恐惧,令他不知所措。

但一年过去了,悲伤的力量一点点地被削弱,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沉寂在他心底深处根深蒂固。他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知道该说精神上面,还是身体,总觉得自己身上多了点其他什么东西。

它是黑色的。它属于黑暗,属于未知。

不可控。毁灭。

这是他对于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东西的感受,有时候他会花好长的时间去研究它,可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放弃,殊不知它自己已经慢慢成长了。

才不管它。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轻松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模糊的风啸声,仿佛从梦的深处飘来。他迷迷糊糊的,犹若在一片大海上漂浮着,而耳边的是细碎微弱的水花炸裂的声音。

听到东乡到站的提示音,他睁开了眼,站起身,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无框眼睛,模样斯斯文文,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男人似乎察觉到他在看他,男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下了车,看着高铁极速地驶离,他知道往下一站去时,高铁会经过一段漆黑的隧道。

他走下站台,往自动扶梯走去,往下,往下,出了站,在高铁站外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总算有一辆的士,坐上的士,就往东乡唯一的一座山驶去。

目的地到了。他从山脚往山上走去,一步一个台阶,不急不慢,好在今日阴天,没有平日太阳的热晒。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上山前没有看时间,等走到母亲的坟墓前,已经快十一点了。

成群的墓碑,也有一两处豪华的墓,成排的树,墓前是石子铺的小路,有些墓前竟生了杂草,有些墓前有着一些白色菊花。

母亲的墓清冷极了,寂寞极了,不知母亲一个人在那个世界是否也如此?他不禁猜想,看着墓碑上母亲的黑白照片,还有她的名字。

从小到大,他不曾去想过有一天母亲会离开人世,父亲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印象,对于死亡,他小时候也曾想象过,死亡这件事,或许应该说成是死亡这个存在的本身,是极其恐怖的。

一说到死亡,能够联想到黑暗,虚无,不复存在,简单而纯粹,人死不能复生,结束就是结束,没得选择,消失就是消失,没得再见。

永远地,彻底地,不见了。

找不回来了。

现在的死亡,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狂妄的掠夺者,像是一个傲慢的独裁者,又像是一把无敌的武器,它夺人性命,轻而易举,嫣然一笑,令你的世界没了色彩,使你骤然降临到一个冰冷灰白的世界。

死亡是诅咒。这个诅咒降临到他的身上,因此母亲被夺去了。

他一直思考着,母亲已经离去了,尽管还能记起她的样子,记起的声音,可有很多东西一点点地被时间磨损了,一切慢慢地变得模糊。

那么无能为力,那么束手无策。

——“就让她活在你的心里吧。”

——“节哀顺变。”

——“你为了她,也得要一个人好好生活啊。”

在他成长的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人教过他如何面对死亡,死亡来得是如此出其不意,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魔法师,一个瞬间,就把母亲往血海中推去,让她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生命。

他久久地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不远处有小鸟的鸣叫声,清脆的,仿佛玻璃珠子在瓷器里晃荡,易碎的,迷人的,他呢喃着,叫着妈妈,声音小到自己能听到即可。

母亲去世那天,他跪坐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哭到崩溃,别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连续三天不吃不喝,也没睡过,他在厕所的隔间里晕了过去,整个人糟糕透了。

不行啊,不管怎样,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接受不了事实。他想把这一切当做一场醒来就能恢复原本面目的噩梦。

可惜不是。

一年,每天他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强大,母亲的死让他的精神崩溃,甚至还进了医院治疗了三个月的时间,他好不容易才撑了过来。

他不能说自己的心灵完全健康了,如果恢复健康了,今天他就不会想要杀人。

他想杀一个人,想要去创造死亡。死亡这种东西,就是由“生命”赋予的,剥夺生命,死亡诞生。

奇怪的圈子。生生死死。

母亲那天晚上出门到商店买沐浴露,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几个抢匪,抢匪抢了母亲为数不多的钱,还把一把刀子留在了她的腹部上。抢救没来得及,就死了。

那些坏人呢?在牢里蹲着呢,死刑缓期。为什么不马上把他们杀了呢?

如果可以,他想到监狱里面去杀了那些人,可惜以他目前的能力,很难做到这点,再说进了监狱,也不一定能碰得到面。

他曾经想过,要不去杀了那些坏人的亲人吧,杀了他们好了,让他们也感受一下他的痛苦和绝望。

他有去找过,可看到他们的亲人后,他并没有心思杀死他们。

他那时候还并没有想要真正的杀人,杀人对他来说是件可怕的事。创造死亡,比起死亡这件事本身要可怕得多。

至于为什么今天要杀人呢?为什么要等到母亲的忌日才杀人呢?

就连他都给不了自己答案,今天要做的事,就像是欲望,膨胀而猛烈,仿佛暴风雨,仿佛地震,仿佛雪崩。

仿佛想要做爱。

“妈,下次再来看你。”

他回到了山脚下,幸运地拦到了一辆的士,坐上车直接奔向了高铁站,他买了一张东海的票,他想去看一次海,从东乡继续往东的方向。

坐上高铁,风啸声依旧,经过了那道黑漆漆的隧道,风声变得更大声了,更像是浪涛的声音,冲刷着,撞击着,回响着,哗哗哗,光线涌入,潮水退去,又只剩下单调而恒远的呼呼声。

东海。

海面平静,却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显得有点躁动不安,像是海洋里头的生物们都潜伏在海面底下,准备雀跃而起,不晓得它们的目的,可能是想试试谁跳得比较高吧。会思考的生物们最烦的就是【无聊】吧。

等等,鱼会思考么?他想不明白,往沙塘上走去。

他随意找了一处,随意的坐下,往大海的方向望去。今日沙滩上的人不是很多,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有一群人在不远处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海面上有好几个人抱着游泳圈泡在海水里。

一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的外国女人从他眼前走过,她瞥了他一眼,他也瞥了她一眼,而后双方都淡淡一笑。女人走开了,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海上。

突然觉得肚子饿了。他才想起自己忘记吃午餐了,他站起身,寻思着在附近找一家饭店吧。刚好有个汉堡店,点了一份牛扒汉堡和一杯可乐,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自在地吃起来,过了一会,一个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是刚才那个穿红色比基尼的女人,此时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两人又看了彼此一眼,互相打了个招呼。

“一个人?”女人在跟他搭讪。

“是的。”

“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不会,我没有不开心。”

女人微微一笑,一双碧蓝的眼睛活像某种宝石,熠熠生辉,好看极了,她用蹩脚的中文说,“希望,你,快乐。”

女人手里拿着两人份的汉堡和薯条就要走,他对她说,“嗯,我会快乐的,希望你也快乐。”女人笑笑地走了。

他吃完了东西走出了汉堡店,又到沙滩上坐着,而后走到一个树荫下坐着,看了一会《野性的呼唤》,然后躺下打算打个盹休息一下,没想醒过来已经快下午五点了。他打着哈欠坐起身,又看着远处阴沉的海面发呆,过了片刻,他又看到了穿着红色比基尼的女人,他看到她一脸灿烂的笑容,跟着不远处的男友笑着说话,然后她跑向了不远处很少人的厕所去,而她的男友则在一边的杂货店里挑选着有趣的商品,并没有注意到他跟着那个女人跑去了厕所。

他在女厕门口,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铮亮的叉子,这把叉子可以插进一个人的喉咙,是他刚才在汉堡店里顺带拿出来的。

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直到她从厕所里出来,他赶紧将手反到身后,她欢喜跟他打声招呼,然后说,“我们……今天……有缘……”又用英语说他男朋友在等他,她先过去了。

他跟她告别,然后离开沙滩,把叉子丢在高铁站外的垃圾桶里,坐上了回家的车,说不定阿程在等他,可他又说了他明天才回。

阿程会惊讶吧。

回程的高铁上人不是很多,他在往自己座位走去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西装革履,无框眼睛,斯斯文文的上班族,早上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他坐到了男人旁边的空位去。男人抬眼看了他一眼,明显没有认出他来,很快又收回自己的视线。

一站又一站,他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得很快,似乎心脏变成了一只青蛙,它在发烫的锅炉里挣扎求救,可它叫不出声,只能使命撞击他的胸膛。

呼吸声急促,空气似乎凝固了,压迫,束缚,令他窒息。

时机到了。

——“我想创造死亡啊!”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脸在发烫,手心出满了汗,就连后背也湿透了,尽管高铁上有空调,可他仿佛身处于烤炉边上。

——“呵!死!都去死吧,凭什么就是她死呢!”

——“你怎么不死!”

他拉开了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人间失格》,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动过它,因为在它的书页间,他加入了一些化学用品,剧毒,致命,量不多,将它吸入的人在几个小时后就会死去。

来了,黑漆漆的隧道,仿佛进入到一只怪兽的口中,潮湿而温暖。

他先给自己戴上了口罩,减少粉末的吸入。

书本举起,扬起书页,哗哗哗,清脆的,迷人的。

咳嗽声的响起,伴随着光明的到来。

他微笑着对那个男人说,“不好意思,这本书好久没看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尘,真是对不起啊。”

真是。

真是。

真是。

前所未有的满足啊。

“I am happy now.”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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