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窃仁风寄此身
一觉醒来,天光已喧。恍惚中揉了揉眼睛,和昨天比较起来,今天的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阳光依旧是明媚的,明媚的甚至有些刺眼,周围没有一丝声音,然而,就在这沉默之中,夏天确乎是已经来临了。我知道,一定会有相当多的人不愿意过夏天,仍旧固执地选择蹲在春天的树下,像守着一只烫手的炉子。
其实,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意志,只消几场黄梅小雨,人们便会飒飒地松开了手。在春天产生的情愫逐日淡去,时间总是会流逝,季节迟早会更替。这也就无怪乎人心,在等闲功夫中会渐渐变化了。诗句里面写“等闲变却故人心”呀,“从此萧郎是路人”呀,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有关于时间。
看呵,时间之船,为我们筛选了多少生命中的过客。想起罗丹的话来,“如果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如果看到美好的事物,就留下来与最重要的人来分享吧。
近来喜欢看悲剧。看得多了,常常觉得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除了读书,对周遭一切事物似乎都没了兴趣,颇有些范老爷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论调。不禁回过头来又想,悲剧看多了于我自身而言,确实没什么实在好处。再说,叔本华倘若地下有知,也必然瞧不上我这蠢笨的子弟。
悲剧教人清醒的同时,也让人惶然。
惶然意味着不安。
愿窃仁风寄此身大概是前年,无意间从老家的书店里,翻出了一本葡萄牙诗人兼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来。起初,这本书买回来看了一半,后转借于邻家书友。再后来都忘了这事。即便偶尔记起,我生性疏懒,也不好相催,一来二去便遗失了。不料日前在图书馆里,又翻到了佩索阿的这本书,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重读此书,真可谓是如温旧梦。因了佩索阿本身是个诗人的缘故,字里行间也就多了一股诗性在里头。不过此书精神格局甚高,想来正适合在午间昏昏欲睡之时拿来做梦,差不多是可以一页一梦的了。
闭了眼,且听他絮絮地说思想比生存更好;说心灵是生活之累;说运动是沉睡的形式;说消逝是时光的囚徒……
“一些感觉像梦,成为弥漫到人们精神任何一个角落的迷雾,让人不能思想,不能行动,甚至怎么样都不是。我们梦幻的一些迹象存留于心,就像我们没有正式睡觉,一种白日的余温还停留在感觉的迟钝表层。当一个人的意志成为院子里一桶水,而且被笨手笨脚的路人一脚踢翻的时候,这真是一无所有的陶醉之时。”
这是一本不安之书,不由教我想起今天来。今天是五月四号,青年节。纵然遍地阳光明媚,革命的暗流早已离我们远去,然而在成排的槐树、柳树、苦楝树之上,看到那些灰白相间的鸽子,看到它们如鱼一般灵巧地游过楼顶,内心却有一股淡淡的苍凉。少年自由则国自由,耳边回荡着梁任公的呼喝,此刻竟如棒临身,惊出了我一头冷汗。
作为人来说,既然生活在了这世界上,每个人毕竟还是需要有一个理想来作为支撑的。人一旦空虚的活着,既不存于过去,也不存于未来,就会变得像动物一样,只有生存的本能,而缺乏人生本来之情怀。
在我们周围,绝大多数平凡的人,都在为着温饱而劳作,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不甘于平庸的人,整日醉心于名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路走。时代发展到如今,我辈书生寒窗数十载,最后的期望,也不过是为了谋求一份稳定职业,以便于将来的生存能够得到保障。然而,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却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自己的兴趣与爱好是否与工作合适,更遑论那些一生都潜心埋头于学问的大师们,实在寥寥无几,所以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一个人的生活是否丰富,就是说有无价值,要看他对于心灵或精神生活的努力和成就的大小……”
愿窃仁风寄此身也许,人生来便着重于心灵之美,正如我们夸一个人聪明,说心灵手巧一样,可见肉体的愉悦有时,而精神的愉悦是永远无尽的。
我把朱光潜先生这句话,看作是关于人生价值方面的思索,而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无止尽的话题,衍生出来的各种观念肯定会有所冲突,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我向来不太愿意思索人生的一个原因,就是总觉得未来充满变数,而自己却无比肤浅。
所以在很多时候,我总会陷入一种孤独情绪里。
当孤独成为了一个人的气质,我说不上来这是否应该是一件幸事。正如兴趣有时候是不由自主的形成一样,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话说回来——既然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条路都是不同的,我们无法选择命运,却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如果说,气质相近的人,最终都会朝向同一个方向走去,我只希望自己能在这条路上尽量走得慢一点。走得慢一点,也许,这样遇到的人才会多一些。
愿窃仁风寄此身十九世纪初的德国哲学家曾说,人们将选择哪一种哲学,就看他是哪一种人。
写《瓦尔登湖》的卢梭,应该也算是哲学家。老实讲,我以前并不太喜欢卢梭。我觉得一个人能在湖边生活那么多年,生活实在太平淡了,但我读后,又不得不佩服他那远超于常人的心性。对于年轻人来说,有点妄念是件好事,太过于安分守己,容易死气沉沉,容易陷入体制。我一直觉得,有才华的人,有时候确实需要锋芒毕露。如同人活着总归是有一些妄念的,但大部分人都掩饰的极好,扯出一两个谎,也能想办法自己把它给圆了。佛门戒律里说,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归根结底,这也是一种掩饰。
妄念一生,犹如魔头出世,和尚们对此畏之如虎,搞出一套妄念即业障的理论。殊不知人性乃哲学之根本,我国古代的心学大师王守仁在《传习录》卷中说:“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虽然,人生在世,难免有一二妄念,但聪明人自然懂得克制。正如我最后喜欢上卢梭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亲近自然,而是他懂得克制。
在当下,人们的兴趣越来越广泛,面临的选择越来越多。记得有一位学经济的朋友曾跟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少数的富人是多数财富的来源。所以我们如果成不了富人,最好将他们保护起来,如同爱护大熊猫一样,把它们关到动物园里。——忘了是在什么场合,总之我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诚然,人贵有自知之明,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克制是第一步,也是最难迈出的一步。
缘君爱我瑕疵少,愿窃仁风寄此身。如果人生是一部大书的话,在我看来,把这两句诗拿来,写在青春的扉页上却是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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