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灵魂回收员的工作日常
“对了,你刚才去看的老人家怎样了?”我一边喝着“寻”的奶茶,一边问程瑟。
程瑟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说:“别提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天多了,‘生命线’也断了。幸好那个阿伯说自己无儿无女,也无处可去,所以他的魂一直没有离开。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正看着自己尸体发呆呢。刚好玲儿回来了,我就把阿伯交给她了。现在的气温那么高,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臭了,可能到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
程瑟说这话的时候我刚把一口蛋糕放进嘴里,脑袋里却想起了曾经闻过的死老鼠的味道,瞬间什么食欲都没有了。
程瑟鄙夷了我一眼,说:“能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材里也是一种福气,你知道吗。”
程瑟这话我实在觉得刺耳,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棺材与福气之间的关系。我正想反驳他的话,却想起了蜀锦的话:我也是看着他的尸体慢慢腐烂的……难道说,程瑟的尸体没有及时安葬?我记得刘锡材好像也说过他是被山贼杀死的,难道他暴尸荒野?如果是这样,那就难怪程瑟会有这样的感叹。
想着,我只好低下头对程瑟的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忽然,程瑟站了起来,朝“寻”的店面走去。
我顺着程瑟的方向望去,发现“寻”的蛋糕柜台前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件有点儿脏的格子衬衣,一条廉价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绿色的布鞋沾满了泥巴,一头干枯的短发遮不住一双略带紧张的眼睛——刚才在蜀锦所在的工地好像见过他。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魂——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一头黝黑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红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如果我不是已经死了,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吓得大叫起来。
年轻人浑然不觉身后的魂,依然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蛋糕,不时又会看看手里攥着的钱。
程瑟走到魂身边,例行公事道:“麻烦出示您的《通行证》。”
魂看见程瑟,眼里出现了慌张,她慢吞吞地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入境手环。程瑟用自己的入境手环贴在对方的入境手环上。
程瑟看着自己入境手环上显示的资料许久,才皱着眉说道:“完洁云女士,您的《通行证》已经过期了……”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求求你!只要三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就够了。”那个叫完洁云的魂哀求道。
程瑟依然皱着眉盯着她,没说话。
“今天是我的生忌。我只是想看看他还记不记得……”
“如果他不记得呢。”程瑟打断了完洁云的话。
完洁云愣了一下。
“如果他不记得,你打算怎么做?”程瑟冷冷说道,“你现在的‘打扮’并不利于你掩饰冥界居民的身份,如果你不即时改正,我会通知冥界警察。”
说着,完洁云的样子马上出现了改变,至少,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头发也整洁了不少。
“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的生日。” 完洁云低下头,悠悠地说。
程瑟盯着完洁云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正在挑选蛋糕的年轻人,说道:“两个小时。但是这两个小时我们必须跟着你。”
完洁云猛地抬起头,眼中溢满感激地猛点头。
就这样,我被迫和程瑟一起,跟在了那个年轻人和完洁云的后面。
我们跟着他们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城中村,在迷宫似得小路上拐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才来到了一间狭小的出租屋。
出租屋里除了一张脏兮兮的床垫,一床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薄棉被以外,再也看不出其他能称为生活用具的东西。而那个我们跟了大半个小时的年轻人,正虔诚地把买来的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了地上。然后他从床垫上那个脏兮兮的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张证件照,把它朝着蛋糕端正地放在地上。
仔细一看,证件照上分明就是完洁云。而完洁云的魂,现在正跪坐在证件照的旁边,忧伤地看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年轻人也盘腿坐在了证件照的面前。
“小云,你看见了吗,我把蛋糕买来了。”年轻人对着照片笑着说道,“你以前每次经过那家咖啡店都说很想试试那里的蛋糕,我每次说要买给你吃,你都说贵,不让我买。今天我终于给你买来了,你快试试,看看是不是很好吃。”
年轻人旁边的完洁云眉头锁得紧紧地,一脸哀戚。
“哎——”年轻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云,是我没用,把你带了出来,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等你18岁生日的时候,我一定要买一颗金戒指给你,我要你做我老婆。”说着,年轻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小云,你看,喜欢吗?”年轻人问照片。
一阵寂静之后,年轻人继续说:“小云,我要走了,我要回老家了。我爸妈说给我找了个老婆……你知道,我只喜欢你。可是,我没办法,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丁……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会,你是我老婆,只有你才是我老婆……”说着,年轻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蜷着腿,痛哭的声音渐渐充斥了所有空间。
完洁云也早已泪流满面,年轻人却浑然不知,依然孤独地颤抖着。
看着他们俩,我想起了文宇,他是不是也像这个年轻人一样,正在痛苦地受着煎熬。
不是,他不像文宇,他正准备放弃他的承诺,他要和别人结婚了。文宇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会永远爱我,他不会爱上其他人的,他不会的!
他更不会和其他女人结婚!
“生与死之间是不可能逾越,除了努力地适应,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放不下,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程瑟在我身边悠悠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说得轻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他答应过会一直爱她的,现在却要和别人结婚。难道就因为死了,就可以背弃承诺吗?”
程瑟面对我的质问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着眉看着我。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可以走了。”当我和程瑟还在对峙中,完洁云忽然说道。
“走?你就这么走了?他要结婚了,你没听见吗?”我惊讶道。
完洁云却微笑着点点头:“这很好,不是吗?他说永远都会记得我,他也已经完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
“但是……”我急道。
“我死了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到现在,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家里的环境比我家好多了,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也不必在这里熬得那么辛苦。”完洁云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年轻人,说道:“他以前就很会读书,村里的人都等着他能考上大学为村里争光。但是,他看见我继父经常打我,就一气之下带着我离开了村子。我们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却以为能在大城市里活出一片天地,直到来到这里我们才发现自己多么天真。我们捡过垃圾,做过乞丐,好不容易才在小餐厅里打起了工。但是,我在一年前出了车祸……他为了救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甚至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为了我,他做了那么多,够了,真的够了。以后,他应该要过上好日子。”说着,完洁云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那么,我们现在就把你送回冥界吧。对于你逾期逗留的情况,出境处会按规定将你移交冥界法院。请问,你清楚了吗?”程瑟说道。
“我清楚了。”完洁云点点头,说道。
程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徽章。完洁云接过徽章后,徽章就发出了刺眼的红光,红光消失后,完洁云也消失了。
我无法认同完洁云的话,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地看着文宇喜欢上别人。但是,程瑟没有给我发表感受的机会,他看了年轻人一眼,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出租屋,而我也只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三天的巡逻已经结束,接下来我们将会在医院里值三天的班。其实也不是每一间医院都需要我们去值守,只有一些比较大的综合医院或者是一些主治严重疾病的医院我们才会去守着。而其他的一些小医院就会由巡逻的“勾魂使者”顺路看看。而且殡仪馆里也有值守的“勾魂使者”,所以基本上很少会发生漏掉魂的情况。
我们被分配值守的医院就在我生前的家附近,甚至从医院的天台就能看见我家的小区门口。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回去,我还不能回去!
我本来以为在医院值班是一件很闷的事情,毕竟即使在医院也不会时时刻刻死人。但是,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程瑟和之前在这里值班的同事交接班后就让玲儿去停尸房守着,然后带着我把医院的整个住院部细细巡了一遍,把每一个病人的“生命线”情况都记录了下来。有一些看着快不行的病人,程瑟还把他们的床号记录下来,并且登记好他们的名字。程瑟跟我说,这些病人要特别关注,至少每三个小时就要检查一次他们的“生命线”。程瑟还说重症监护室的病人要特别注意,因为他们的病情瞬息万变,有时生与死就在一瞬之间,所以一旦护士站那边有情况,我们也要马上跟过来。还有,急诊和妇产科那边也要留意……
就是说,我们三个,要把整间医院里的病人的情况都记下来,哪些是性命无忧的,哪些是时间无多的,哪些是随时会来的,还有哪些是计划之外的……但是,不是说只要24小时之内把“生命线”剪掉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在那些人死亡的第一时间赶到呢?
程瑟说:“死亡是一件又可怕又寂寞的事情。你想想,如果你死的时候没有见到我,你会怎样?”
我会怎样?我会害怕,我会惊慌失措……
也许除了哭,我什么也不会。
“刚刚脱离身体的魂有一些会很激动,甚至会做出一些激烈的行为,如果这时候他们傻乎乎地去接触别人或者别的魂,就很容易会魂飞魄散的。作为灵魂回收员不单单是回收灵魂这么简单,我们还要保护魂的安全,甚至要帮他们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心理辅导。”程瑟继续说道。
我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收魂就收魂啦,还把自己说得像“知心姐姐”似的。
三天的时间,也终于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元堂会在医院里喜欢上泰梓。程瑟每天在病房里来回巡视,他偶尔会一脸傻笑地站在儿科的通道边看小孩子玩耍,偶尔会坐在病人的身边看他们看的书,偶尔会坐在病房里听病人聊天,偶尔会陪在昏迷的病人身边,哪怕人家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当他知道久病的病人终于可以出院时,他也会像病人的家人一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当他看见有病人的“生命线”颜色越变越浅时,他就会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待……
今晚,一个肿瘤科的小男孩被送进了急救室。这个小男孩我认得,就是白天的时候程瑟一直看着他折纸的那个,好像叫什么浩乾的。
我们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医生紧张地抢救浩乾,程瑟也一脸紧张地盯着浩乾的“生命线”。浩乾的“生命线”颜色越来越浅,程瑟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忽然,浩乾的魂从浩乾的身体里飘了出来,程瑟重重地叹了口气。
“程哥哥,玲儿姐姐!”浩乾的魂看见程瑟和玲儿后居然开心地叫了起来,还朝程瑟扑了过来。
程瑟又叹了口气,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小心地接住浩乾,说:“你怎么又调皮了?不是叫了你一有不舒服就要马上告诉护士的吗,不能忍的。”虽然程瑟嘴里说着责怪的话,但他却是一脸的宠溺。
“我已经很乖了,那些药那么苦我都有全部吃完的。”浩乾为了要反驳程瑟说他“调皮”,嘟着嘴一脸认真地说。
程瑟摸了摸浩乾的头,笑着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已经没有玩剪刀那些危险的东西了,今天还乖乖地折了一个下午纸飞机,对吧?”
浩乾似乎没想到程瑟一直都有留意他,惊讶之后就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缺了门牙的牙齿——看来这个孩子也只有六、七岁。
“程哥哥,你今天也带我去玩吗?”浩乾天真地问道。
程瑟看了看还在忙碌抢救的医生,说:“不行啊,等一下你就要回去了。”
浩乾马上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说:“我想去看汽车,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出去过了。”
程瑟看着浩乾,有点为难。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的‘生命线’,有什么情况我通知你们。”玲儿说道。
程瑟仔细地看了看浩乾的“生命线”,那里还有很浅的红色。
“好吧。不过只能上天台看,等玲儿姐姐喊我们,我们就要马上回来,不许讨价还价。”程瑟说。
浩乾兴奋地答应了,程瑟就抱着浩乾往上飘去。
“那个孩子怎么会认识你们?”我好奇地问玲儿。
“那个孩子从五岁开始就住在这里了。这两年他已经被抢救过了好几次,有时候他在被抢救的时候会离魂,自然就看见我们了。”玲儿一边注视着浩乾的“生命线”一边说。
“好可怜的孩子,他不会有事吧。”我喃喃道。
“不知道。”玲儿说,“但是魂的情绪会影响他的身体,程瑟哄他开心就是在救他。”
“死神”还负责救人?。
“玲儿,你今天偷偷去了‘寻’,是吧。”
对于我突然冒出来的问题,玲儿没回答我,只是对着我做了个鬼脸。
果然……
“洛莹,马上去找程瑟!”玲儿忽然喊道。
我一惊,连忙看向浩乾的“生命线”,原先几乎消失的红色似乎变深了!我心中一喜,马上朝天台飘去。
天台上,程瑟和浩乾坐在栏杆上数着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汽车。远处一架飞机正朝这边飞来,浩乾兴奋地飘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喊着:“飞机!飞机!”程瑟也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浩乾搂在怀里。
“程瑟!”我朝程瑟喊道。
程瑟看向我,然后笑着对浩乾说着什么,就抱着浩乾飘回了急救室。
“好了,这次回去就别再调皮了。”程瑟假装生气地对浩乾说。
“但是我想和程哥哥玩。”浩乾委屈地说。。
程瑟笑了笑,摸摸浩乾的头,说:“等你以后长大了,成了老伯伯,程哥哥再陪你玩吧。”
“那要等很久。”浩乾嘟着嘴说
“没关系,程哥哥会一直等你的。”
“嗯。”浩乾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了我:“程哥哥说你叫莹姐姐。以后等我成了老伯伯,我也去找你玩,好吗?”
我笑着说:“好啊。”
“程哥哥、玲儿姐姐、莹姐姐,拜拜。”浩乾给了我们每人一个飞吻。
说着,浩乾就熟练地飘向病床躺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时监护仪终于发出了代表生命的跳跃声。
程瑟终于笑着舒了口气。
也许,灵魂回收员真的不只是我想的那样。
“我以前也来过这家医院看急诊,那个时候你们认不认得我?”我问程瑟和玲儿。
“医院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们怎么可能每个都认得。”玲儿说。
“不过我曾经见过一个很搞笑的病人。”程瑟说,“那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有一天晚上被她爸爸背着来了急诊,说是肚子疼。医生给她看了病,却什么药都没开,只是叫她在医院的楼梯上走几个来回。接着……”
我越听越心惊,不敢接他的话。
反而玲儿好奇地问:“接着怎样?”
程瑟不怀好意地瞟了我一眼,说:“结果她听医生的话忍着肚子疼走了几层楼梯,忽然……”
“忽然怎样?”玲儿追问道。
“她忽然放了个屁,然后跑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她就说没事了,拉着家里人就急急忙忙走了。”
玲儿捂着嘴拼命笑,可我却半点笑不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认得那个女孩?”
程瑟一脸惋惜的表情,说道:“就是一时大意,忘记去看她的名字了。不过……看着倒跟你有几分相似,莫非……”说着,程瑟眯着眼,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胡说八道!”我立即大声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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