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蝶与锡材的故事

第五章 小蝶与锡材的故事

 

中午时分，酒店的工作人员又拿了一大束彼岸花到我房间，与前两天不同的是，花束里多了一封信。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印章齐全的通知书。通知书上的内容把我气得满身发抖——它说，我的卷子被主审查官拿去亲自审查了，并要求我亲自与主审查官面谈。通知书上还写了个地址。

阴谋！阴谋！这分明是滥用职权、以权济私！难道冥界政府没有纪委的吗？我要去举报他！我一定要去举报他！！

但是，我还是先得把卷子拿回来，否则我不但不能入境，最重要的是会错过“回魂”的机会。那是我回去见爸妈和文宇的最后机会，我绝对、绝对不能让这个刘锡材破坏掉！

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我来到了彼岸酒店顶楼的一家餐厅。

刘锡材就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身上……居然穿着一套清朝的官服！我脑海里第一个反映出来的形象就是——僵尸！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对于这么突兀的存在，周围的人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刘锡材看见我，眼睛一亮，马上站了起来，很绅士地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这情景真怪，见过僵尸扮绅士没？

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刚想开口骂他，他已经把我的审查表放在了桌面。审查表上盖了一个大大的“同意入境”红印，红印旁边还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看得出就是刘锡材的签名。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连忙收下审查表，然后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还没等他回答，已经有个侍应来到我们桌边，放下了两杯热奶茶。

“别急，你先试试。”刘锡材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喝……”我警惕地看着他。

“你不是很喜欢喝奶茶吗？这里的奶茶听说是全城最好的。”刘锡材把一杯奶茶推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奶茶？”我问道。

“我去记忆资源管理部看过你的记忆。”刘锡材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看过我的记忆？这不就是看过我的隐私？难道冥界就没有保护隐私的法律吗？

我用尽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不可遏地瞪着刘锡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就让我用眼神杀了你这个疯子吧！

刘锡材看着我怒发冲冠的样子，居然还一脸笑意：“记忆资源管理部是出入境局下属的一个部门，我身为出入境局局长去调取一两个魂的记忆进行抽查，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是吗？”

这叫滥用职权！这叫以权谋私！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小蝶。”刘锡材忽然敛去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那结果呢！”我恶声问道。

“你的确是小蝶，我前世的妻子……”

听到这儿，我已经忍无可忍，再次拍案而起！

“不过，我也看到了你和杨文宇的过往。我知道让你现在一下子就接受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刘锡材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他的眼里居然带着几分悲伤。

“你到底想干什么！”虽然我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但我的语气没有软下来。

刘锡材示意我坐下，然后又推了推我面前的奶茶，才说道：“请你放心，我今天约你来只是想让你听一个故事，以后我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刘锡材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很诚恳，但鬼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我今天已经做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心理准备，如果真的只是听一个故事就能放我走的话，反而比我想象的简单。

“我想不来都来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正说着，又有位侍应来到桌边，放下了两块我最喜欢的抹茶蛋糕，我那没口水的喉咙不自觉地吞了一下。

刘锡材笑了笑，说：“试试这个蛋糕吧。放心，在冥界吃东西是不会长胖的。正好你也可以一边吃蛋糕一边听我和小蝶的故事。”说着，刘锡材双手托着下巴，温柔的眼光定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只好低下头开始品尝我眼前的蛋糕。

刘锡材的故事开始了：

“我和小蝶是嘉庆年间的人，当时我们就住在三元里。我是个无亲无故的穷书生，小蝶也是个孤儿，投靠在她那个当七品官的舅舅家里。说是投靠，其实她舅舅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下人。

我和小蝶青梅竹马。我那时很努力读书，就是希望能上京赴考。我不敢奢望能高中状元，但是只要能考得一官半职，我就可以带小蝶离开她舅舅家，即使不能锦衣玉食，至少我们不用愁温饱。

那年，我们俩正愁着上京赴考的路费，而嘉庆皇帝又准备大选秀。小蝶的表妹也是要选秀的，但是小蝶的舅舅知道，他的女儿相貌不出众，进了宫也只能当个宫女。他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苦，就让小蝶代替她女儿选秀。小蝶答应了他舅舅，但要求她舅舅给她五十两银子。

其实小蝶就是为了拿那五十两银子给我当路费才答应他舅舅的。虽然我们俩根本不舍得分开，但是当时有规定，宫女在宫里头伺候十年就可以出宫，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于是没多久，小蝶就上了京，我拿着小蝶给我的五十两银子，不久之后也上京了。

小蝶进了宫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而我考了科举，虽然不入三甲，但总算当了个小官。我用尽门路却一直没探听到小蝶的消息。后来，发生了天理教攻入皇宫的事，当时我听说有很多宫女趁乱逃出了皇宫，但也有很多宫女被杀。我很担心，一方面在京里四处打探小蝶的消息，一方面托人捎信给小蝶的舅舅，看看小蝶有没有回广州。没多久，小蝶的舅舅就回信告诉我小蝶已经回到了广州，但是得了重病，急需钱治病。我好担心小蝶，但我有皇命在身，不能回广州看她。于是我就寄了我所有的积蓄回去，让小蝶的舅舅好好给小蝶看病。但是没多久，小蝶舅舅就告诉我小蝶已经病死了。我知道后伤心欲绝，只好又寄了笔钱给小蝶舅舅，让他好好安葬小蝶，我还请他帮我和小蝶办了冥婚。

即使小蝶死了，她依然是我刘锡材的妻子。

后来我也一病不起，幸好住在附近的老伯照顾我，我才好了起来。老伯的女儿有严重的心疾，常年不能起床，老伯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我为了报恩，就娶了老伯的女儿。老伯死后，我的妻子由于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世了。我以奔丧为由准备回广州一趟，但我在路上遇到了山贼，他们杀了我。

由于我死在异乡，花了很多时间才回到冥界广州。回来后我查了记录才知道，小蝶根本没死！于是我决定留在冥界，我要等小蝶。我一直等一直等……由于一般情况下前世在哪里死就会在哪个地方转世。每一次都是小蝶死了我才知道她那一世去了哪里，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又转世了。小蝶已经转了两世，好不容易上一世她终于回到了广州，在广州去世。我就在这里等，直到你来了……”

说到这儿，刘锡材终于停了下来，而我的蛋糕也刚好吃完。他依然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发表感想。

其实听了这个故事我还是有点感动的，想不到我眼前这个像疯子一样的人原来也有这么一段经历，如果用来拍连续剧应该也不错。但是，我还是无法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我不能想象自己居然与港剧里的后宫名人生活在一起。

不过，出于礼貌，我想我还是应该有一点点回应才行。

“那么，到底当时小蝶在哪里？”我好不容易提出了一个他应该比较有兴趣回答的问题。

果然，刘锡材苦笑了一下，说：“天理教攻入皇宫的时候，小蝶没有逃出来，她一直留在皇宫里，直到十年期满后才离开皇宫。她回到广州后知道我在北京当了官，于是她又回了北京。当然，她在北京不可能找到我了，所以她一直在北京孤苦地生活着，四十多岁就贫病而死了。”

“那为什么她死了之后不来找你呢？到了冥界之后她应该可以查阅你的资料啊。”呵呵，说不定人家老早就不爱你了，死了也要躲着你。

刘锡材低下了头，似乎要掩去他眼中的悲痛：“一直以来，冥界都有一个规定：不能完成冥界入境审查的魂，一律会被要求立即转世。其实你也知道，所谓的入境审查只是简单地填写一些资料。今天的世界，文盲已经很少了，所以绝大部分的魂都可以通过审查。但是以前的老百姓大部分都是文盲，他们根本连字都不会写，所以大部分老百姓都会被勒令立即转世。小蝶两世都是文盲，每次我赶到她的死亡地时她都已经转世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你……”

“但是……但是我已经不是小蝶了，你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刘锡材又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天是我太激动了，我不是故意对你无礼的，请你原谅我。”说着他就对着我低下了头，“今天我请你来，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在冥界这么多年，当然明白前世的缘分不是那么容易再续的。但这么多年来，有个问题我一直耿耿于怀，我很想当面问小蝶，可是，那已经不可能了。而你是小蝶的转世，我希望能问问你……可以吗？”听上去，他的语气真的很诚恳。

“就这么简单？”可我还是有点怀疑。

“是的。绝无他意！”

不管这个刘锡材说的是真还是假，但是如果只是回答一个问题，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连命都没了，应该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了。看在蛋糕和奶茶的份上，就回答他一个问题吧，也算是等价交换了。

“好吧，你问吧。但是，我不保证我能回答得出来。”

“行！行！”刘锡材拼命点头，热切地说。

只见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他跪了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深情地看着我，情真切意问道：“小蝶，你觉得我爱你吗？”

我立即打了个寒颤，感觉毛孔都竖起来了。如果现在我还能冒出冷汗，我此时必定已经汗流浃背。

他……果然有病！

我拼命想甩开他的手，但是他不仅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还反复叫着这个问题，声音越来越大，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我真想一脚踹死他，但是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骂不出口。他应该真的很爱小蝶的吧，否则他不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也许他真的很想知道小蝶的心意，但是他们却阴阳相隔了，就像我和文宇……

我心里闷闷的，有点儿难受。也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也许是被他的疯狂举动所感动……总之，我的鼻子有点儿酸。

“你快起来！我想，小蝶是相信你爱她的，她知道你没有去找她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意外的。”

“真的？”

“我猜的……但是，我有这样的感觉。你不是说我是小蝶的转世吗，我想我的思想里可能有一些她的残存意识吧。”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他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不起，我又失仪了。”

我勉为其难地弯了弯嘴角，违心道：“没关系……没关系……”

事到如今，我应该可以走了吧。正当我斟酌着应该怎么告辞的时候……

“今天实在太感谢你了！明天就是你的葬礼，现在去办入境手续的话应该来得及预约明天的临时出境名额，你还是赶紧去办入境手续吧。”

“真的？”我惊道。我明天就可以回去见爸爸妈妈了？

刘锡材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马上站了起来，却又想起了一件事……

“刚刚你说你查了我的记忆？”我说。

刘锡材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也想去查一下自己的记忆。”

“你想查自己的死因？”刘锡材问。

我点了点头。

“我也有查过，你想听吗？”刘锡材说。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想自己亲自去看。不亲眼看着自己死去，我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刘锡材深有同感似得点了点头，才说道：“我查的只是你记忆里的片段，如果要完整地翻查记忆，你要在死亡的七天后才能到记忆资源管理部提出申请……”

“我明白了，谢谢。”这跟程瑟之前讲的一样，看来我真的还得等几天。

刘锡材很礼貌地朝我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说着，我就准备转身走人了。

“等等……”刘锡材又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转过头，难道他还有什么花样？

刘锡材指着桌面上我喝剩的那半杯奶茶，问道：“这里的奶茶好喝吗？”

什么？居然是问我这个？他怎么总是问些奇怪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我喜欢。

我回忆了一下这杯奶茶的味道，很认真地回答他：“茶底苦了点。”

说完，我就逃似得离开餐厅，完全没有发现刘锡材看着我的背影露出的若有所思的样子。

刘锡材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奶茶，抿了一口，闭着眼一边认真地品尝着嘴里的味道，一边喃喃道：“茶底苦了点……”

 “你就真的这么怕让她看见我？”正当刘锡材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个人已经坐在了洛莹刚才的位子上。

“我想她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你。”刘锡材睁开眼，似乎对来人并不感到惊讶，只是看着他微笑地说。

来人轻哼了一声，故作嘲讽地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叫我来呢？”

“当然是要替小蝶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上天真不公平，小蝶颠沛流离了两世，这一世本以为可以幸福美满，却偏偏遭此横祸。若不是你……”

“你不必谢我，今天我救她，正如当年你救我。这样的事，不管是谁遇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来人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说道。

刘锡材微微一笑:“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小蝶的一丝眷顾，让你刚好经过。总而言之，你对小蝶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说着，刘锡材向来人鞠了一躬。

来人却嘲讽道：“可惜人家没有把你当相公。还有，你真的打算告诉她，她的死因？”

刘锡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如果我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真正死因，又何必要她等七天呢？”

“你打算干嘛？”来人惊讶道。

刘锡材把手指挡在唇边，才向来人小声道：“即使是我，要做那样的事还是需要花点时间的。”

“你……”来人惊讶得还想说什么，却被刘锡材打断了：

“怎样，你没事了吧。”

来人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抬起左手，露出了一个银色的手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大不的，明天就可以把它脱下来了。倒是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来人坐正身子，郑重地跟刘锡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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