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九载,幽州城。
深夜的幽州城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口,静谧的黑幕下,天上夜枭正在俯瞰这座古老的城池。主干道上早已有巡逻的军士在施行宵禁,黑暗中却有一辆马车正骨碌碌的缓慢行驶着,即便是有军士路过也当做没看到。
黑暗中的马车穿进大胜坊,沿着东隆街行驶,两坊间早有准备的武侯早已悄悄打开坊门,马车上扔下一个碎银袋子,武侯掂量了下重量欢天喜地的在前头引路,末了还低声道:“谢老爷赏。”
穿过大胜坊,便是德胜坊。
而德胜坊只有一处府邸,诺大的坊市,遍地的商铺,却无人在此地盖屋建府。马车逐渐穿过黑暗,远处的庞大府邸如同沉睡的巨龟,两只大红眼睛却不曾闭上。
马车渐近停在门前,早有有眼力见儿的门房在管家的带领下开门迎接,一个身着玄色短领圆袍,头戴幞头的清瞿老者从马车中下来,在门前定定的看了看那三个鎏金大字,发出一声长叹。
上官府!
“老爷,天凉了,您快进去吧。”搀扶着上官宁的老管家轻声道。
“哎,一入宫门深似海啊!”上官宁莫名其妙的叹息一声,他就知道,今晚上刺史大宴无好宴,可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他背后站着的那位便是失势,他也得罪不起啊!
“老爷,夜深了。”管家又提醒道。
上官宁这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衣袍,又想起了一件事,“管家,今天那边的人来了吗?”
“来了,正在庄园等着呢。”
“嗯,你明天按着单子照旧给他们就行了。”
“可是老爷,咱们今年的进项也少了些,一下子出那么多,恐怕一时吃不消啊。”管家担忧道。
“这能少的了吗?”上官宁无奈苦笑一声,刚一踏进家门,自庭院房顶上,一道寒光乍现,一道尖锐的破风声突兀响起,如同厉鬼尖啸。
“谁?!唔!”
话音未落,一根短矢带着破风声强劲的穿透上官宁的胸腔,见着主人闷哼着捂着胸口突然倒地,老管家惊恐万状,正要大叫,破风声瞬间呼啸而起,剑矢如雨。
咻咻咻!!
半月后,长安,兴庆宫。
内监张景正一溜小跑的穿梭在红墙金瓦的宫道内,自从天皇陛下大手一挥在兴庆宫与大明宫之间开了一条大道,两者之间的距离便直线缩短,但要去大明宫旁的清幽小院儿,可也要好一顿功夫。
一路小跑,便是有御林军呵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这可是老祖宗多日叮咛的事,可不敢怠慢了。
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脚,张景正一不注意差点摔个狗吃屎,正要扭头大骂,却见红墙里走出一个白面宦官。
“啊,原来是王老公,老公安好,福寿安康。”张景正憋住一腔的火气,却还要笑着给来人作揖。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景儿啊,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呢?”王镇阴阳怪气道。
“老公见谅,这不是高老公又唤小的吗。这小的哪敢怠慢啊!”张景正一脸苦逼的道。
“呵,这倒也是。不过我看你最近跑清幽院挺勤快的,忙什么呢?”王镇斜睨着他,眼睛像是一条毒蛇一样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寒光。
“这,这……高老公的事儿,恐怕不好说吧。”张景正为难道。
“嗯??”王镇的音调一下子就拉高了,尖声道:“高公公的事不好说,那我这儿就好过了吗?少给我打马虎眼儿!”
一顿大棒将张景正打的晕头转向,他也不可能将事情告诉王镇,那样自己也活不久了,只能是连连告饶。
“王老公,这这这,打死小的也不敢说啊。”
王镇看着唯唯诺诺不肯言语的张景正眼睛里蓦然闪过一丝杀意,左右瞥了一眼,四野无人,既然你不说,就只好自己来取了!
背着的右手缓缓放下,从袖袋中抓紧了东西,眼睛里全是张景正求饶的身影,袖口露出尖锐的影子,那是一把玉簪!
“哎哟喂!”
从远处传来的一声惊叫将二人都惊醒了过来,张景正似乎看到了王镇袖口的东西,连忙告罪一声,就忙不迭的跑远了。
而收好玉簪的王镇恨恨的看着张景正慌张的背影,愤恨着转身走向那声音的来处,却见是宫角处两个小太监,一个正摔倒在地,痛的呲牙咧嘴。另一个却笑的乐不可支。
晦气!王镇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离去。
而在隔了道宫门背后,一个小宦官透过门缝嘴角噙笑的看着王镇离去,又瞥了眼还在玩闹的两个小太监,冷笑一声。
“那个天杀的居然到处泼脏水,害的我摔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真是该拿去砍头!嘶…痛死我了!”
“哈哈哈,这就叫什么,这就叫乐极生悲!”
话说张景正一溜烟的跑到清幽院,还没喘口气就让门前侍奉的小太监传信。
“老公今儿身子不爽,你明儿个再来吧!”当值的太监一扫浮尘,若无其事的道。
“该死的!还不快去通报,要是误了老公的大事,赏你八十廷杖你也吃罪不起!”张景正厉喝道。
小太监见他说的吓人,便也拿不准,小心进去通报了之后才让他进去。
张景正一进房间,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就直冲脑门,一个白发苍苍的清瘦老者正躺在榻上,不知是在假寐还是怎的。他知道高力士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使了,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公,老公?”张景正小心的呼唤着。
“嗯,还没死呢。”高力士睁开混浊的双眼,愣了一下终于记起了眼前是谁,“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老公,这是内卫的八百里加急!”张景正将一颗腊丸递了过去。
捏碎腊丸,从中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若蚊蝇。看了一遍的高力士立时大呼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见陛下!”
资政殿。
虽然早已英雄迟暮的明皇陛下已无心朝政,但是每天也会在资政殿翻阅一下宰相批阅的奏本,朝政虽然不太放心上,却从不假与他手。
高力士作为李隆基的老人,不仅参与了‘神龙之变’,而且这几十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与李隆基是君臣,更是朋友。他的觐见,一般都不需要通报,除非有贵妃或外臣在场。
“陛下!老奴有事启奏!”高力士一进资政殿大门就跪拜起来。
“诶,大伴,朕不是准你不跪的吗?怎么又跪上了?”李隆基也已经迈入垂垂暮年,说话的声调都充满了老年的死气沉沉。
“陛下!”被李隆基亲身搀扶起来的高力士露出感动的神情,又正色道:“陛下,幽州大贾上官宁死了!”
“上官宁?”李隆基似乎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眯着眼想了半晌,似乎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每年给朕的内库送钱的上官宁?”
“陛下英明!”
“怎么死的?”李隆基一双老眼顿时发出一闪而逝的精光。上官宁可是自己的财神,谁又会想到去杀他?而且还有内卫护卫,谁有那个胆?!
“从内卫得到的消息,是夜晚被人偷袭而死。”高力士迟疑了片刻,又道:“但奇怪的是,他的儿子上官宏图也同时失踪了!”
“哦?这么巧?”李隆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还有我们安插在他身边的内卫一个都没有逃出,全都失踪了!”高力士道,“或者说已经死了!”
“责令内卫严加追查!”李隆基道,“若有发现,莫要打草惊蛇,立刻回报!”
“陛下英明,老奴遵旨!”
“大伴,你说这是谁胆敢杀朕的财神,朕的内卫?”李隆基一如开元时代的睿智,岁月磨去了他的豪情壮志,却没有夺走他半分的政治嗅觉。
高力士知道,皇帝更在意的是有人胆敢挑战天威,擅杀内卫。这在皇帝日渐迟暮,太子又正当壮年的时候,更加敏感。
“这个,老奴不知,也许是上官宁在商场上的对手呢。”高力士明显避开了李隆基话语中的若有所指,天家私事,掺合不得!
“是吗?也许吧……”李隆基负手看着宫殿外的蓝天白云,巍峨宫宇,眼睛已经不自觉的看向了西北,那里的一片宫殿群。
长安,归义坊,杨府。
后门处一个小厮正引着一条搭着褡裢的大汉埋头走着,将他引到偏厅后便兀自离去。
大汉推门而入,一身便服的杨钊早已等候多时。
“大人。”大汉抱拳道。
“嗯,你们将军派你来又想干什么?”杨钊放下手中的书,很是为难的道:“上次不就已经说过了吗,王忠嗣我可以帮他挪位置,但是高仙芝我可帮不了,现在人家可正在西域打的火热呢!”
“大人您放心,我们节度使大人是绝不会为难您的,这次小的来就是想走一下您的路子,望您行个方便。”大汉讪笑道。
“哦,走我的路子?”杨钊笑了笑,自己还有别的路子,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家节度使想和您攀个亲戚。”
“亲戚?”杨钊会心的笑了,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可知道,全奈圣上垂怜方才有我杨家今日的兴旺,朝廷内外的闲言蜚语可不少,这亲戚也不是这么好攀的!”说完,杨钊等着对方拿出让自己心动的筹码。
果然,大汉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递了过去,“大人,您看如何?”
杨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清单第一行,就会心一笑,眼皮也不觉猛眨了两下,这礼可不轻啊!
看着大汉面含微笑的退走,手指在桌上“哆哆”敲着,杨钊将礼单揣进袖口,又将书拿起来看着,可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了,似又想到了什么人。
不由得将书扔在桌上,气急道:“该死的安胡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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