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桂丽(2018.10.1)
天蒙蒙亮,早市炸货小铺就香气腾腾,黄澄澄的油条挤满大半笸箩,外脆内嫩的样子让人口舌生津。买豆花的一般选择他们旁边摆摊,矮桌旁边摆长条矮凳。撒一撮嫩嫩绿绿香菜末儿在雪白瓷碗儿里,滴上一两滴香油,搭配色泽金黄的炸货,饿了看一眼尝一口,色香味儿都有。想象再配上悠长的叫卖声,如从小巷子幽静处滤过似得,闭上眼睛,感觉还要美上几分。
喜欢把炸货叫面鱼儿,似乎这样一喊,远去的记忆就在面鱼儿香味中鲜活起来。
香沉流年面鱼儿,跟过年是密切相关的一种美味儿。
隆冬季节,大雪纷飞。用木椽夹打成一尺多宽墙的土屋里,家人在忙碌。有年头儿的老槐木面板厚重结实,呈棕红色,菜刀切在上面,当当作响。面团搁在面板上由一双灵巧的手揉的团团转,光滑均匀了,手指用力扣个洞,攥一攥成一个面圈,“当”的一声切开,放在面板上搓一搓,成均匀滚圆的长条。操起刀“哒哒哒”切成一个个面剂子。搁上面粉一滚,恰到好处不粘手,根据模具图案的大体样式,按进去,压平,然后对着高粱秸秆串订起来的箅子一扣,一条花纹儿精美的面坯就落在上面。这种炸货俗称“炸胡”,面团里可以掺进蒸熟的地瓜、南瓜、芋头等等,各种口感不一,韧、软、甜、糯、脆都有可能,看主妇的手艺了。
除了做“炸胡”,面鱼儿也是一定要做的。
卧在盆里的面团因为热炕头的温度而膨胀,散发一股甜酸溜溜的“引子”味儿。做面鱼儿还有一道工序叫“採面”。 撸起袖子, 预备适量清水添加,双拳捣在松软的面团儿上,形成深深的凹陷,水趁机灌进去,与面在拳头的挤压下发出欢快的“咕叽、咕叽”声,淀粉首先被挤出来,奶汤似的在凹陷里翻滚,继续用力採,那些水慢慢吃进面团,开始粘手,加点水继续。终于,面团变得稀软又滋润,用手揪起一块,抻很长也不断,这就可以下锅炸面鱼儿了。
面坯儿摆满了三两箅子的时候,厨房间的大锅灶上柴火烧的正旺,风匣声呼哒呼哒传出十足的节奏感,拉风匣的身子极具韵律,一仰一伏之间,青烟袅袅,火力沉稳悠长。
铸铁大锅里,大半锅花生油正在冒起串串小泡,越来越大,终于泛成一朵油花,又一朵油花。满屋子香味扑鼻。
“炸胡”比较简单。有经验的操作者通过气泡判断油温,试着把一个面坯儿慢慢滑进油锅,面坯沉底,滋滋叫起来,周身冒起几个细小泡泡。稍欠一点火候,耐心等上一会儿,面坯浮出油面,锅里滋滋啦啦热闹起来。
油温合适,又接连滑进四五个,嘱咐火头军火力大一点。添柴火,风匣拉的更起劲,锅里滋啦滋啦传来泡泡欢快的开裂声,用筷子一拨,翻个,半面金黄,等会儿再反过来,两面金黄。推到一边火力稍逊色的地方,接着滑进几个生坯。早放进去的翻几次身,熟透可以出锅了。
炸面鱼儿要复杂一点。
手蘸花生油揪下一块,在抹油茶盘摊开拍扁,掂起两头一抻,薄处如封窗纸而不破,软软弯弯颤颤,双手提着放进油锅,先炸兜落下去的腰身,差不多定型后,再放下两端,这样,面鱼儿不会皱缩。当然,如今人们聪明了,似乎不用考虑这些问题。黄瓜弯曲都可以拉直,何况面团儿。
滋啦一声,接触油面,油花围着面鱼儿喧闹,像温泉放养一群顽皮小鱼,欢天喜地凑到你的跟前围着吻咬,弄得你痒痒的忍不住大笑。面鱼儿慢慢挺直了腰身,被小鱼儿吻的热烈膨胀,像塞进许多大小不一泡泡,漂浮油锅。竹筷子一挑翻过身,色泽金黄,香味儿愈发诱人。热气腾腾的油烟从门窗缝隙窜出。
这时候,屋顶瓦檐的雪在融化,滴落檐下,鸡鸭在院子里咯咯叫着,绅士似得走来走去,有一口没一口在地上啄食。油香合着麦香,窜出土坯屋子,跟随风,飘满大街小巷。路人走过,村庄如罩了一片祥云,醉着,香着,脑子里翻腾着岁月静好这样的字眼。
八十年代,一个去城里工作的小姐姐跟我们说,每天早餐面鱼儿豆腐花,当时觉得她们好幸福,寻常的日子竟然像过年。
如今,当年那些美味已是寻常食物。不但寻常,地位从令人垂涎落入应该少上餐桌的地步。为了健康,只好割爱。只是,吃所谓健康食品,一定会健康吗?记得老父亲说过“美食不可多用”。也许,有个愉悦的心情,凡事适可而止,岁月便可安然。
如传统的中庸之道,许多事情,都是这个理儿……
面鱼儿,留在记忆中一路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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