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梦蝶老先生的诗,是先闻其人后读其诗。平时很少读诗,想读诗无从下手时,一位文友极力推荐《鸟道》这本书名怪怪的诗集。跟风买来,粗略读了一遍,不禁身冷心寒不想多言。读周梦蝶的诗,更像在读他这个人。老先生一生清贫,安得94高寿,不变的一袭藏青长衫,瘦高安静,一副绝尘于世的样子,恰如深山峭壁的一棵老松。闲吟七律,敬慰诗人。
蝶恋蝶梦
冷暖人间巧隐踪,娑婆世界笑相逢;
邀春裁剪江边柳,抱雪庄严岭上松。
闹市诗心明彻悟,青衫蝶梦读中庸;
随缘放旷仙风骨,修得来生第几重。
周梦蝶是书痴也是诗痴,他和余光中同为有名的《蓝星》诗社同仁。他出的那个时代,诗的处境远不如古代那么荣耀,有时微弱的像养在鱼缸里一息尚存的小鱼,依偎在虽狭小却温暖的小团体中。正是他们那些人的精心呵护,诗心不死,诗的光芒才得以延续和永存。
诗质本洁,一泛滥就不好了。当下“文人”中最多的就是“诗人”,诗集比擦屁股纸都多,可看、可读、能读的甚少。有的人还嚷着写诗会饿死人,这些人真该读读周梦蝶的诗,至少会闭嘴安静下来。写诗、爱诗,就不要有求于诗、抱怨于诗,否则就是个伪诗人。周梦蝶老先生崇尚“净心第一,利他为上”,他爱诗、写诗,更爱喜欢诗的年轻人,甘愿为这些不相识的诗友守望冷摊数十载,为之心灵导航,他是诗迷心中一座不熄诗的灯塔。
周梦蝶诗《孤独国》(节选):
这里是白昼幽阒窈窕如夜
夜比白昼更绮丽、丰实、光灿
而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诗和美
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
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
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
他把一生都沉浸在诗中。叶嘉莹说:真正的诗人,都有着一种极深的寂寞感。此诗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似曾相识,有苍茫悲怆之酸楚,却没有顾影自怜悲切,是应情应人之叹。
他的另一首诗《孤峰顶上》(节选):
每一条路都指向最初!
在水源尽头。只要你足尖轻轻一点
便有冷泉千尺自你行出
醍醐般涌发。且无须掬饮
你颜已酡,心已洞开。
……
没有惊怖,也没有颠倒
一番花谢又是一番花开。
想六十年后你自孤峰顶上坐起
看峰之下,之上之前之左右
簇拥着一片灯海——每盏灯里有你。
这首诗唯美,脱尘,如默诵《心经》般肃静庄严,有观心自在的境界。恰如诗人清贫不屈的洒脱和审世绝世的生活态度。
周梦蝶的诗,大多似诉似叹、欲掩欲纵,亦悲亦喜如梦如幻。稍有悲情暗露又显解脱之快感,更多是杨绛先生说的“人生实苦”的苦吟清叹。他把生活和心灵的苦用薄纱笼罩起来,給它们写诗,念诗給它们听。
这本诗集似一块晶莹剔透的冰,也是一块握久了也不会暖的玉。如果你感到无聊厌烦,或者被那个令人作呕的新词“油腻中年”腻歪着了,可随手翻开《鸟道》这本诗集。会像酷夏被披头泼了一盆冷水,浮躁之心会逐渐冷却下来,默默遁形于自己的空间,被一种清凉和凄冷侵蚀,结晶成一个圆点,但绝不会融化消失。因为内心的一部分会潮水般褪去,另一部分则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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