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信我,他真的是我们学校跑得最快的人。
但他无疑是个跛子,看他那可笑可悲的走姿就知道了。
他走路的姿势,硬邦邦的,双腿看起来像是灌了铅:先是右边那只正常的腿打头阵,迈步向前站定站直;与此同时上半身向右偏斜与右脚成同一直线,好把重心压在上面,以便能抬起那只有病的左腿而不至于摔倒;然后,将左腿微微向外撇个小圈儿,最后才稳稳当当地踏上地面......就像是一个不太熟练的人在用一只生满锈的圆规,每一步都是如此。
小时候,医生冷淡地对他的母亲说:他这病没得治。他一生都得像只圆规那样活着。还是生了锈的。
他的母亲当时就哭了,将他抱在怀里不断吻他的额头,苦苦哀求医生。可医生耸耸肩摊摊手,表示自己着实是无能为力。
望着叫骂着“什么破医生”的母亲抱着他愤然出了院门,他不知事地嘿嘿直笑。一想到年幼的他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母亲又哭了,泪水积在眼袋下的皱纹里,老久才下落。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想将她脸上的皱纹都扶平抚顺,好让她的眼泪一下子全都流干流完。可母亲握住他又滑又冰的手,哭得更加厉害了。
但如今,恕我再强调一遍,他却是我们学校跑得最快的人。
是的,你没听错,在我们学校,跑得最快的人,竟然是个跛子!这学校该有多差劲!而且,他很可能还是我们市跑得最快的人,只要他不拒绝参加市级比赛的话。这你不信也得信,毕竟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的事。
无疑,他还是那个跛子,平时走得超级慢,乌龟蜗牛都比他利索,但一旦跑起来,恐怕所有人都要落在他的后边。他是如何做到的?这里暂且卖个关子。我们先来说说那次校运会。
话说那是个难得的天朗气清的夏日午后,100米男子短跑比赛即将开赛。选手们开始进场,人们翘首以盼。
但我们班可是清楚地知道,人们盼的可不是什么精彩激烈的比赛,而是即将到来的出乖露丑。
选手们接连入场。果不其然,那个跛子是最后一个。看台上的人纷纷伸长脖子看他,看那个“勇气可嘉”的跛子。
只见他一步一挪地,跟在队伍后边,很是吃力,还不忘勉强自己向看台上的人招手,挺叫人心疼的。人们兴高采烈,但我们却快要颜面丢尽,抬不起头了。
直到那时我们还是不明白。他,这个跛子,哪来的勇气敢参加这100米短跑?哪来的自信,敢在班会选拔课上自我推荐,把手举得比谁都高?但那时的确没人敢举手。本着“自愿优先”的原则,班主任还是顶着压力接受了。
可事关班级荣誉的事情,怎能如此无厘头?那时我们不少人都暗地里跑办公室提建议,更有甚者反思自己此前的犹豫不决,跑到班主任面前毛遂自荐。但都被一一拒绝了。
估计是想让他培养培养自信心。有人说,要不多卑微啊。可也不想想,要失败了,不就更卑微了嘛?
但事后我们了解到,班主任也有劝他量力而行,但他仍然犟着,简直匪夷所思。
班里女生们大都会给他鼓励,但也仅仅只是鼓励罢了。其实谁也不信他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跑完全程,更别说取得名次了,压根就是天方夜谭。
男生们则是暗地里嘲讽开了。想出风头,精神可嘉,但硬件不行!正所谓“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说他这波肯定血亏,还顺带着坑了队友。
总之,谁也不看好他,不满情绪充斥在整个班里。
没过多久,消息不胫而走,闹得全校皆知。好多人都等着看我们班笑话。尤其是隔壁的对手班,恰好这次比赛的种子选手就在他们班,原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教练也不让他和其他选手一起训练,说是自己的课不适合他,叫他自己练。
可他还是像个没事人似的,生活一切照旧,只是每天放学都先行离开,估计是去训练吧。
就他?这下有人冷嘲热讽了,直接上比赛得了。还用得着练?有区别吗。
也不知道是去哪练的。他谁也不让说。
哼,估计是跑得太慢。哦不!是爬,爬得太慢,不好意思被看见吧。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比赛也一天一天临近。我们就像等着被杀头似的等着比赛的这一天到来。
反正都要死,不如做好觉悟,以便死的体面点。于是我们班暗暗协定,将期望值降到最低,只求他能走完那100米,别摔了,也别哭鼻子,别给班级丢脸就行。
可是,尽管事先就打了一针强心剂,临到比赛的时候每个人都还是紧张的要死,神经绷得估计比哪个班都紧。而我们的班主任显然是其中绷得最紧的那个,短短十分钟内就上了两次厕所。估计他也在发愁事后该如何向我们交待吧。
比赛终归还是开始了。
他知道吗?在发令员举起发令枪的那一刹那,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他的身上。
我们在身前扭绞双手,心脏砰砰直跳。
砰!
发令枪喷出了带着火花的烟雾,全场骤然沸腾了起来!
发令枪响起后的刚开始几步,你就会有种强到无法言说的可怕感觉,觉得他会“狠狠地”摔倒,是摔到他另一条腿也会毁了的那种摔法。因为他的姿势分明就是那种我们被什么给绊倒,即将摔个马趴啃泥的姿势。
我担心惨剧发生,于是有那么半秒钟我紧闭双眼。可旋即而来的、震天价响几乎快要掀翻整个运动场的呐喊助威声,却愣是掰开了我的眼睛。
我分明看见,他不仅没有摔倒,还跑得飞快!
读者诸君!鄙人先在此向你们道个歉。若是你们之中有腿脚不便者,点进这篇小文只为了讨一个腿脚轻便之法,那我可能要让你们大失所望了。
实话实说,他的跑姿,我写不出来。
毕竟那姿势,简直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相信,要是牛顿本人当时在场,估计也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原本板上钉钉的理论。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而我则更是痛心自己笔力有限,能力不足。本来,我想通过自己的叙述为广大腿疾者谋个好使的法子,却愣是被现实的铜墙铁壁挡住了脚步,撞扁了鼻子!天哪,我难道是个合格的叙述者吗?!
但我不能放弃!要另谋出路,另找法子,就算不能具体说出他的姿势,也要将姿势的效果表现出来!读者诸君,请赐我力量吧,不多不少,点个大大的赞就行了,也为正在努力前行的我鼓劲加油吧!
下面就开始正题!
我们看见,他以一种奇妙的角度扭歪身体,双腿不停摆动,让人直怀疑他之所以这么摆动双腿并不是为了跑得更快些,而更多的是为了维持身体平衡。
于是他便维持着即将摔倒的姿势,不断地摔下去,摔下去......
就好像其他选手都仅仅只是在奔跑,而只有他一个人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就好像其他选手都仅仅只是在平地上跑,而只有他一个人是在从高楼上直直往下摔。
从起点出发,一直摔到终点。
甩开别人一大截。
一!大!截!
那时的我,或许还有看台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简直就是个奇迹!令人终生难忘,振奋不已。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为他呐喊助威的队伍,我们全班都是,甚至连隔壁班也是,隔壁班的隔壁班也是......我们格外兴奋,喊得声嘶力竭。
而在此之前,我们是多么看不起他,多么不相信他啊!
然而那份“他将会摔得很惨”的预感并不会消失,它在你的心里搅呀搅,不断地勾起你紧张担心的情绪,害怕他不小心摔了个头破血流,于是功亏一篑。
一直到他一阵狂风似的掠过终点,猛地一扭身,回复正常姿势的时候,你才终于放下心来。
采取这样的姿势,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吧。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坚持,如此固执,甚至牺牲到如此地步呢?
冲线之时,整个看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为他欢呼,为他鼓掌,毫不吝惜地将热烈的掌声骤雨般投掷到他的身上。
他喘息未定,脸颊泛红,不知所措地承受着。就连其他选手也走上前来与他拥抱,直夸他好样的!了不起!
可就在这时,透过人群,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突然,他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向那个身影走去。
无疑,他还是那个跛子。他离开了人群,自顾自地、像只生了锈的圆规那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人们都安静下来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耐心地等着。而此前他们是没这耐心的。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走到了那个身影面前,深情地抱住了他那苍老瘦小的母亲。
这个坚强的女人在从垃圾桶里发现他的那个暴雨天起,就一直没有放弃。
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上,幸福的泪水积蓄着,久久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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