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南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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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一天,嘎村里宋家坡附近来了一只小黑狗,徘徊不去。
砍柴的小伙宋仲良看见了,将那只黑狗抱了来,养在了屋里。
宋仲良一直想养只狗,但是很奇怪,所有被他找来的狗,总会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但是这只黑狗留了下来。
宋仲良是个孤儿,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了他一个,现在有了只黑狗,他觉得不寂寞了。他对这只黑狗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紧着黑狗先吃,不知不觉这只黑狗就在宋仲良家里生活了五年了。
刚刚抱来的时候它身形还比较瘦小。但在这五年里,因着宋仲良的细心照料,瘦弱的小黑狗变成了一只强壮的大黑狗,一身皮毛被滋润得油光水滑的。虽然行走之间威风凛凛,但模样乖巧,眼神乖顺,是一只脾性温和的大狗。
为了养好这只黑狗,原本只会种地和砍柴的宋仲良现在也开始上山打猎了,偶尔猎个兔子獐子什么的回来,都是为了给黑狗改善伙食。他宁肯自己啃干馍,也要把肉留给黑狗。
当宋仲良在家里忙碌的时候,黑狗总是蹲在那里静静地看他,有时候会善解人意地帮着递个斧子,衔个篮子之类的。当宋仲良出门干活的时候,黑狗总是跟在他身边,守着他的柴火堆,在田埂间赶鸟雀,或是跟他一起追捕兔子。人与狗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02
有一天傍晚,黑狗吃完碗里最后一口兔子肉,忽然就开口说话了。它问宋仲良,想不想要一个家。
这是黑狗第一次开口说话,发出跟人一样的声音。宋仲良扼制住自己的惊异,红着脸答道,当然想。
他确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幻想着娶一房媳妇,生一大群孩子,把这空旷的老房子都填满。不过也只是幻想一下罢了。
宋仲良这年二十有五,因幼年父母双亡,被传为孤星命,这样的小伙子一般姑娘都是不愿意嫁过来的,所以到如今宋仲良仍是单身一人,当然,现在还有一只黑狗。
于是黑狗衔着宋仲良的裤腿把他拉扯到卧室中,让宋仲良把卧室里的床挪开,拿锄头往下挖。
这幢房子是宋仲良的父母亲留给他的,包括房子里的家具。这里有他对父母亲所剩不多的温馨记忆。
虽然对黑狗的表现充满了疑惑,但宋仲良还是依言挪开了大床,拿来了锄头,开始挖地。
他从傍晚开始挖,一直挖到子夜时分,当月盘渐西斜的时候,他挖到了一个地洞。
03
严格的说,不是一个地洞,而是一条裂缝,从地底裂开的缝,看起来就像一张张开的嘴,里面黑洞洞的。
这是一个地煞井。黑狗说,因为这个地煞井的存在,这个房子已经被煞阴侵蚀,你的父母双亲就是因为这口地煞井而死去的。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去?我也夜夜睡在这上头的。宋仲良问。
那是因为你的体质特殊,你是阳罡体质,多少个人里才有你这样一个,地煞井需要吞食你体外散溢的阳罡之气,所以不会伤害你,黑狗说。但是你的家人却无法承受煞阴的侵蚀,他们都会死去。地煞井是活的,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跑。
原来父母的死确实是因为他的出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双亲。宋仲良扔掉锄头,迷茫地蹲在地洞旁边,失去双亲的痛苦早已随着这二十年的磋磨变成了遥远的钝痛,忽然有一天得知了真相,而这个真相在于自己时,他一时间无法表达内心的情绪,眼前仿佛只有那张黑色的大嘴,在冲着他嘲弄地笑。
我可以帮你摆脱这种困境,黑狗说。他抬起一只爪子在胸膛上一阵抓挠,很快,一颗红艳艳的珠子出现在了它的爪掌之上。在暗沉的夜色中,那颗珠子内部光华流动,似有液体在其中流转,竟是一颗血珠子。
04
黑狗轻描淡写地捏了捏那颗珠子,然后往土坑中的大嘴里一扔。
那张大嘴瞬间闭合成一线小小的缝隙,坑里的土开始高低翻涌,就像一个人吃了东西之后牙床错动开始咀嚼。
地煞井有吞噬功能,即便是自身也可以吞噬,旁人无法杀了它,它却可以杀了它自己,黑狗说。不知道为什么,宋仲良觉得,说这话的时候,黑狗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虚弱。
土坑里的土像是暴虐的野马一样,汹涌着翻滚,那口黑黑的井时隐时现,但每次出现的时候,它都比上一次显得小一些。终于,到了凌晨时分,一切都平息了下来,地煞井不再出现了。一人一狗面前只余一个大土坑。
填土吧,从现在开始家里安全了,黑狗说。
它大概是因为一夜没有休息,声音疲惫的很,神情恹恹的,尾巴也无力地耷拉着。
宋仲良赶紧拿起锄头把边上的土往坑里推,在推土之前他不忘记上去摸摸黑狗的头,示意它累了就去休息。
等一切回复原位,太阳已经出来了。宋仲良在平整的地面上跺跺脚,把那张大床又挪回了原地。
然后他吁了一口气,收起锄头准备去看看黑狗。
05
从黑狗开始说话到挖出地煞井再到填住地煞井,这个晚上是宋仲良这二十多年来度过的最为匪夷所思的一个晚上,但他对黑狗除了信任还是信任,所以尽管这一切匪夷所思,他还是要去看看他的狗兄弟。
黑狗趴在它惯常趴的地方,眼睛闭着,像是在睡觉。
宋仲良走过去,摸它的脊背,以前黑狗趴在地上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去摸它的脊背,这是黑狗一向喜欢的。
不知道为什么,宋仲良忽然感觉手下原本油光水滑的触感无端地有了些枯槁粗糙。
宋仲良诧异地上下抚摸,这时黑狗眼皮翻开,醒来了,但也只是翻了下眼皮,然后它又继续睡去,看起来仍是疲惫无力。
难道是饿到了?宋仲良这样想着,赶紧跑到厨房热了一碗昨夜剩下的稀粥过来,粥里面掺有兔肉糜,这也是黑狗平素爱吃的。黑狗还是没有动。
宋仲良只好把粥碗放在黑狗旁边,自己先去休息。
他趴在床上睡了半天,起来之后又去后山打了把柴火,等他回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宋仲良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黑狗。粥碗还是搁在原地,粥没有动过,黑狗仍然一动不动地趴着,连姿势都和早上那会儿一样样。
黑狗死了。
06
宋仲良很伤心,他把黑狗的尸体埋在了家门口附近的空地上,这样,就可以随时去跟黑狗说话,黑狗不会孤单,他也是。
他一直记得黑狗说的话,这个家安全了。没多久他果然就娶到了一个老婆,朴实而且能干,很快他又有了孩子。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孤星的命,这幢父母亲留下的大房子从此也热热闹闹起来。
又是五年过去,宋仲良家门口的空地上芳草如茵,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掩映在草丛中。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绕着这个小土包玩耍,据他们的父亲说这个土包里埋了一位狗大大。一位年轻的妇人出出进进,正支着簟皮晾晒着一大把干菜。
这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位白头发的老道。老道把宋家左右看了看,前后又看了看,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正好宋仲良从外面刨完地回来,那老道就神叨叨地将他拦住:
哎,小兄弟,这是你家吗?那妇人是你妻子?那俩娃是你的孩子?老道一连番发问。
是啊,宋仲良说。
老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自言自语:地煞井的格局,却没有井,这一家子还过得好好的,怪哉!
老道说话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宋仲良听见了。
07
黑狗死了五年,留给宋仲良的是一地谜团,突然听到老道说到地煞井,他敏感地抓住了话脚。
于是从老道嘴里,宋仲良知道,他家所处的这个风水格局,就是个地煞井的格局。
地煞井是个容器,里面养着煞魂,煞魂初生时是一团不成形的黑气,自发吞噬人的精气和阳罡之气后逐渐壮大,壮大的煞魂仍是黑色的,可以化形成各种生物。黑色的煞魂再进一步壮大,就有自主意识,能像人一样思考,能离开地煞井生活,还能生出血红色的煞精。要地煞井消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地煞井吞噬自己的煞精。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一切成精的物事都是惜命的,不可能自己吞噬自己。老道说到,然后他摇摇头离开了。
宋仲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起了黑狗,想起了它拿出来的红珠子,想起它说过的话,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阳光下,草色青青,宋仲良在草丛里那个小土包旁边,像往常一样坐了一会才离去。
小土包上有一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苗正在生长,小苗顶端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珠子,微风吹过,红珠摇曳,顾盼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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