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文艺 | “醉后”的胡闹

淡文艺 | “醉后”的胡闹

我们都称她为醉后，这个名字有点像太后系列中的威后或者宣后。不同之处在于，威严的“后”前面加了个醉字就有种玩世不恭的意味。

她多少是有点玩世不恭的。十八岁就跟一个男人私奔了，因为那个男人太帅，她根本管不了许多。这是她自己的说法。想来她确实很爱那个男人，不顾一切跟他走了，不过其实并没走多少远，直线距离不会超过十公里，因为他俩住在同一个镇上。她很快有了儿子，两个自己尚是孩子的人突然有了孩子，自然会生出许多仓皇，幸亏有勤快的婆婆帮忙带孩子，她才得以在啼哭声中解放出来，她其实很爱孩子，只是她厌倦琐碎的日常，换尿布，洗尿布，这些事让她厌烦。

她做过许多工作，但都做不长久，她觉得人活着不能只为工作，工作只是生活的点缀，当然，前提是得有钱花。当初她没看错，她的丈夫很能赚钱，她的生活也衣食无忧。

后来她写过这样一个故事，她每天从丈夫的口袋里拉出几张钞票塞进床缝，一天有东西掉床底下了，丈夫弯腰去找，突然发现许多钞票，气得把她拎起来。

她写这些的时候是2004年，那时论坛发展红火，她在本地52KD论坛注册了ID“醉后的言语”，头像用的是影星朱茵发牌的动态图，她其实没什么酒量，只是为了有个与众不同的ID而已，但头像倒是揭示了她的真性情，她喜欢打牌。后来因为大家习惯称她为醉后，她干脆把ID改成醉后。

那时她在一所学校代课，休息时看别的老师发帖玩，看着不过瘾，便自己上论坛发帖，之后她就迷上了这种在电脑屏幕上与陌生人对话的游戏，她的语言灵动，叫人摸不着头脑，又让人欲罢不能。她有这种能力，在虚拟的空间里使人爱上她。毫无疑问，她是个网红。她曾拥有过一个记录，在论坛发帖数与回贴数最多，后来她淡出论坛，这个记录才被人超越。

在论坛她常驻的地方是茶馆，她在那里拥有众多的粉丝，有时她仅仅发一个符号，也能引来跟帖无数，这个时候她睥睨一切，本来就是不羁之人，一旦走到众人的前头，由不得压不住心气，看不惯俗人。她在写生活小故事的同时还开辟了与人对骂的第二战场。她以凌厉的攻势压住所有前来挑战的ID，确实，向她挑战是一种自取其辱。

在论坛这个虚拟世界里，现实中的财富职务荣耀很难被带进来，在ID背后，只有跳跃的文字拼装的虚拟人物，有人热衷于扮成玉洁少女，有人热衷于扮成豪情侠客，更多人则无力伪装自己，露出与现实中一摸一样的无趣。骂战过后，一些人自觉消失，另一些人则与她成为了朋友。论坛当时两大版块，原创与茶馆，井水不犯河水，她在茶馆发帖写故事吸粉无数，原创风花雪月，并不屑于她那种热闹，她闯进原创开始写热辣辣的故事，写自己，写丈夫，写姑妈，甚至连牌桌上的张七妹也不放过。

她乐此不疲，茶馆的看客也纷纷涌进原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原创突然繁花似锦。但是，多年以后她再回到原创翻出曾经热得烫手的帖子，不无哀怨地追问，那些喜欢我的人呢，如今又在哪里？

且不论时光的无情，她喜欢这种胡闹，她为挑战而生，所以，不难想象风暴来临之前的天气让她兴奋，她甚至有种要跳进风雨中的冲动。但是，她骨子里其实是忧郁的，说到底，她并不喜欢这个世界，在很多测试中，她都会选择悲观阴郁的一面，世界于她，是不是亦是如此，不得而知。

在论坛翻云覆雨那些日子，她结识了一帮伶牙俐齿的姐妹，排行下来，她是老三，这并不按照年龄而来，而是按照行事风格，像她，无论如何做不来老大的。有一阵她在弟弟开的饭店做收银员，准备好泡爪等姐妹们来，发了个帖子，声称再不来就把泡爪全啃了。此时她的生活都是公开的，她也热衷于这种真人秀游戏。这个习惯一直都在，后来她迷上了韩国跑男，爱上了跑男团的所有成员。相比被剧本设定的电视剧，她更喜欢这种没有剧本的表演。

她与丈夫离婚后没有再婚，她一个人过日子，长大了的儿子经常来看她，与母亲讨论自己的女友。她对儿子非常满意，她认为他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当然，每个母亲都会这样认为自己的孩子。

淡出论坛后，她重新出没于各种棋牌室。她喜欢打牌，这似乎是一种与身俱来的爱好，她可以为了打牌忘掉一切，但也可以反过来说，她为了忘掉现实世界，喜欢上了打牌。

她现在称自己为废王，取其废弃的意思。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很憔悴，她刚从牌桌上下来，在医院照看腿摔断的弟弟。我给她带了一些杂志，我以为她在医院里看护病人会很无聊，但她用她惯常的懈怠的语气抱怨，这么些怎么看得完啊。之前，她在她弟弟的饭店负责收银的时候，问我什么时候带点书给她读读。我就抱了书和杂志跑去了。

后来她跟我说，看不完，分给服务员看了。显然，我认知里的她与真实中的她有相当大的差异。我以为，一个爱写作的人应该也爱读书吧。但不是这样的，爱读书与爱写作其实是两回事，爱读书不一定爱写作，爱写作不一定爱读书。在巨大的悖论面前，其实又很和谐，她的写作止于自己知道的人和事，她以自己的经验写作，再往外扩充，她便变得力不从心，按照她的本性，力所能及的事她都不太愿意干更别说力不从心的事了。所以现在我们偶尔能在朋友圈看到的，仅是她对韩国跑男的种种点评。

前一阵，她的一位牌友突然死去，几小时前她们还面对面坐在一起，她万分愕然，在朋友圈发了个消息，我们以为，她从此会戒掉打牌了。但是，她仅仅是在询问，司仪若是在葬礼上用婚礼上的那一套台词表达，会怎么样？我们齐齐回答，会被打死。

她果真一点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