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到疗养院是两个星期之后的事。在铝制的轮椅上,我的后脑勺经不住运动的分子的礼让,前方好似是一个密度极低的黑洞,我的脑袋被积吸过去,跌落到了我的未来——大学时光消逝的那一天。
医生知道,我又盯着眼前的吊灯发作了,于是他拿出激光刀把我的后脑勺——我那被时刻暴露在扭曲的氮气中的脑部里的脑叶白质又切除掉了一块儿,旋即,右脚踝永远丧失了感知的能力,这次是右脚踝。
这座疗养院所处于黔江古城之中,山陵的云雾构成了天然的围墙。那时我还有完整的意识,我在公交车上对同行的乘客说:“是呀,上树母猪也要到那种地方去了。”,随后我没有听到结伴的应和声,我一个人去那儿,真够孤独的。我露出了解嘲似的微笑,那种,你只能过分把控嘴巴周围的肌肉活动却忽视了眉头,眼角,鼻子各部的动作的微笑。乘客们无一不显示出了同情,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傻笑着的家伙已经放弃了过去的一切,消去了存在于人间的种种证明,即将面对永恒的山与永恒的雾,拔出作为人类的精神力,成为一堆夸克与胶子的堆积物,成为可见现实与理论时空之间游走的无感情污秽。这条公车上每一个要去疗养院的人,都要接受乘客们同情的目光,以确定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最后一次的。“是呀,上树母猪也要到那种地方去了。”
两年后,我彻底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我一天之中唯一见得到野外的雾气的时候便是我被推着去走廊洗脚的十三分钟。由于脑叶白质的切除,四肢的感觉已离我远去,在无数个试图返回尘世生活的梦中,第一个被截断的便是我持球突破却踩入了一滩泥沼的那一幕,我踩到了泥沼,翻入了造纸车间里黄色的木浆之中。这时候,楼上楼下的寂寞像蜘蛛一样盯着我的双腿,我的手指自个儿——他没有意识,我也没有意识,一切都是粒子在四种场之间的可能性运动,我的手指将一根白发与萤火虫缠到了一起,指甲自己拔出了出去,作为庵背小丑鱼的产卵场所朝密密麻麻的玉米地里游曳过去,而我的意识,还在等一辆公交车。
我等待的那辆公交车有没有来过我无从知晓。也许,那只是记忆,或者是将要发生的什么事,人间被放慢了的光线,也有可能是治疗的幻想,神经元的残影投射到视网膜上的突起。我听人说过,倘若一段真实被曲解掉的话,它就会成为黔江古城墙上的一块砖瓦,对于游客来说,那的确是历史印记的一部分。我这样的思索是否是自己的,我也无法确定,也许,只是被打了一针。
有时,会发生一点点的差池,即在这所五维空间中,时间与精神仍然频繁的蹿着线,就像是,膜太薄,太不稳定。这代表着我的老虎仍在作为我的一部分在四维世界存在着,不过,我再也无法见到老虎,老虎这个名词代表的适合意义也弄不清楚。在另一条时间的纤维里,我等到了那辆空空的公交汽车,车上有几位乘客,互相不认识,互相无法与喧闹扯上关系,前座的是一位秃顶的老头儿,他将板蓝根灌入一位裹着针织毛线袜的声音之中,沉默就此生产出来了,年轻的自己从沙丁鱼罐头里边站了起来,老人承认自己老了,他不知道怎样从沙丁鱼罐头里边蹦出来的沉默的自己打招呼。
与此同时,七点半的汗水与电灯泡相联系起来,某人交叉着的双手中笼着的是摸黑下楼时的恐惧。我由此知道了恐惧的形状,那是一块从水井上敲下来的砖头,我能察觉砖头上的壁画,三条,泡菜坛子里寖淫着的阿拉斯加犬的口腔,口腔中衔着的巨大篮筐。在另一个座位上,篮筐生锈了,它咒骂着阿拉斯加犬的口腔里的泡菜坛子:“电子支付使点卡行业寸草不生。”接着,篮筐君被午夜十二点的告白与自鸣得意的哂笑揣测透了。它生了锈。
我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穿越丛林,用竹子生火的。我站在妥协的边缘,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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