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不着急。”
宇翔端坐在牛棚大门口,跷着二郎腿,自信满满地指挥着。
一间破败的牛棚里,一头大着肚子的母牛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呼呼哼着。
牛的周围蹲着几个村民,按照宇翔的指令,有序地给牛做着助产工作。
“这牲口没劲了。”
牛的声越来越低,蹲着的几个村民齐刷刷望向宇翔。
宇翔像教授讲课,清清嗓子,拉低嗓音,慢悠悠地说道:“这个牛的分娩过程为三个阶段,子宫开口期、胎儿产出期和胎衣排出期,分娩过程相当漫长,咱们应该保持耐心,尽量让它自然分娩,对牛妈妈和牛宝宝都好。”
“不对呀,这和上次我家那畜生生崽样子不一样。”已经有着急的村民站了起来,“不行我还是去喊苏大夫吧,他经验......”
“什么苏大夫,就是个赤脚医生。”宇翔沉着脸打断了他,“连个大学都没上过,还好意思叫大夫。今天,我这个985农业大学,动物医学专业的大学生,好好给你们普及下科学知识。”
宇翔从背后拿出一把亮晶晶的钩子和钳子,扔到村民面前。
“知道这是干嘛的吗?”
几个村民互相看看,摇摇头。
“这是专业设备,这是产科钩,这是产科钳,专门用来帮助牛妈妈生产的。我就问问你们见苏赤脚带过吗?”
几人互相看看,又是摇摇头。
“所以,听我的,再等等,给牛妈妈点时间。”
宇翔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重新翘着二郎腿坐下。
“大哥哥,你喝水。”
一个个头不高,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端着一杯茶水,两眼放光地看着宇翔,“大哥哥,我以后也要和你一样,上大学,当大学生。”
宇翔接过茶水,用手抚摸着小姑娘脑袋,夸口的声音还没出来,就被母牛的一声惨叫打断了。
兴许是积攒了好一会的力量,母牛的声音即尖锐又厚重,伴随着的还有剧烈的抖动,仿佛被毒蛇咬住一样,牛大腿开始剧烈抽搐。
散发出奇怪味道的液体被甩得满棚都是,村民急忙按住母牛,眼光齐刷刷地看向宇翔。
被甩了一身液体地宇翔狼狈地用纸巾擦着脸和胳膊,摆摆手,故作镇定地喊道:“别急别急,我带书了,马上找。”
母牛又是一阵嘶吼,声音更加尖锐,吓得宇翔书洒落一地,混杂在杂草和液体里。
宇翔趴在地上开始收书,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不急,不急。”
牛棚的门口忽然冲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扶住门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母牛,发出一声更惨烈的喊叫。
“牛啊,我的牛啊,你可不能要我老太婆的命啊。”
脸色焦急的村民死死按住母牛,冲着宇翔喊道:“宇翔大夫,这牛老阿婆的命,你再不抓紧就出大事了!”
宇翔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快速翻看书页,嘴里仍旧嘀咕着。
“不急,不急。”
“蠢货,等你找到,这畜生早死了。”
一声粗壮地怒吼声打破了场内的混乱,一个胡子拉碴,身体发福地壮汉走了进来,三两步走到母牛前,一双粗壮的大手开始来回挤压了母牛腹部。
说来也奇怪,母牛像是等到救世主,一下子回归平静。还有帮忙的几个村名也恢复秩序,按照大汉的指挥一点点扶正母牛体位。
宇翔看着熟悉的背影,撇着嘴哼了一声。
那人仿佛听到了这声哼,猛的转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冲着宇翔呵斥道:“愣着干嘛,来帮忙呀。”
宇翔不情愿地走到跟前,看着母牛身上黏糊糊地液体,又下意识往后退。
还没退回去,就被壮汉一把拉住手,像只小鸡似的,被拉到了母牛身前。
“拽好这只腿。”
壮汉一个健步拿起扔在地上的钳子和钩子,顺着母牛的体位就捣鼓起来,别看他身体发福,但摁住钳子的两条胳膊粗壮有力,肌肉线头清晰可见。
母牛又是一阵嘶吼,体液胡乱地甩到周围,宇翔闭着眼睛,感受到满脸的污渍,手快要被挣脱开。
“坚持住!”壮汉一声大喊,向孙悟空的金箍棒直捣天庭,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没有让母牛挣脱。
一头小牛犊顺着母牛体下慢慢划出,母牛轻声呼呼,头倒在草地上。
“苏大夫,你就是观世音菩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已经瘫软到地上的白发老人冲着壮汉就是磕头,把仅会的几个感激之词不停地重复。
大汉急忙扶起老人出了门,最后冲着宇翔喊道:“大学生,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宇翔只是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脸,看不出表情,也没有回复。
此刻,草垛里躺着一个新鲜的生命,一只刚出生的小牛犊。
但,在宇翔眼里,这再不是什么牛妈妈和牛宝宝了,它只是一只拖累自己的牛犊子,一只脏了吧唧的,浑身散发怪味的牛犊。
甚至,他有一种想冲它吐痰的冲动。
“哥哥,你喝点水吧。”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又拿着一杯水走了过来。
宇翔愣了下,尴尬地笑笑。
“哥哥先忙,谢谢你呀。”
“嗯,哥哥你真棒,多亏你的工具。”
宇翔脸刷的红了,默默低头和村名们处理后续的工作。
母牛生产对于村子来说是一件大事,尤其对于靠他们艰难生存的老奶奶来说。
在邻居的帮助下,奶奶早早准备好一桌饭菜,还特地打了些散装酒,只为感谢救两位大夫。
“苏大夫,宇翔小哥,您们是我的大恩人,今天一定多喝点。”
苏大夫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哈哈大笑地坐到桌子上,啥话不说,先干了三杯。
宇翔呢?红着脸谢绝了奶奶的邀请,独自往宿舍走去。
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像极了宇翔此刻的心情,烦闷至极。
凭什么,我一个堂堂985大学生,比不过他一个乡村赤脚。
凭什么,我学了这么多,懂得这么多,村里人就是不相信我。
退耕还林的林间小路,一排排树木整整齐齐的站立着,高高大大,像极了村里的人和苏赤脚,俯视着自己,嘲笑着自己。
宇翔气不过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嗖的飞了出去。
“哎呦喂,谁呀。”
林子里传来一声喊声,宇翔顺着声音看去,是村里的牛倌,正躺在一棵树下,三五成群的牛儿正低头吃草。
“我当是谁呐,这不是咱们堂堂大学生嘛,怎么,牛娃没接上?”
牛倌眯着眼,漏出一排黄牙,笑嘻嘻地看着宇翔。
“谁让你在这放牛的,这是林地,你这是犯法。”宇翔瞪着牛倌,“小心村里把你抓了。”
啧啧啧,牛倌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连个牛娃都接不上的大学生,还有脸管我,老子就放了,你能把我怎么地。”
牛倌又发出啧啧啧地嘲笑声,“再说了,这哪是什么林地,这就是片废地,大学生,你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你等着吧。”宇翔哼了一声,从地边跑开。
心中烦闷的情绪像是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朝自己冲来,自己为什么要选这破地方实习,真的受够了这些土,这些树,还有这些人。
看着远处山坳里村道上来往的车辆,他打定主意,今晚就跟赤脚摊牌,不行就回去另想办法,绝不在这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村子里的夜总是比城市里来的早些,夜更静些。
宿舍里,昏暗的台灯下,宇翔躺在破旧的单人床上,手里拿着一张表,表头是某某农科研究院推荐表,下面是一连串的红章子和推荐语,唯独最后的一栏空空如也,只有实习单位和实习表现几个字。
台灯下的蚊虫不停地发出嗡嗡声,宇翔烦躁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要是在学校,这会正是自己和朋友们欢快的时光,不论是球场的挥汗如雨,还是网吧的激情四射,哪怕是安静的图书馆,都比这里好一万倍。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了,是苏大夫,他扶着墙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宇翔床上。
“你小子,跑什么,害我被那么多人灌,好歹也算我徒弟嘛。”
“谁是你徒弟,就凭你?”
宇翔不耐烦地推开苏大夫。
苏大夫满连通红,眯着眼嘿嘿笑着,右手竖起大拇指。
“今天表现不错,还知道带工具,值得表扬。”
这算是今天听到最受用的一句话,宇翔情绪稍微有所缓和,起来扶着苏大夫躺下,又跑去端来一杯水。
“苏师傅,您看我这么努力,我的实习报告您看......”
“就这样?差远了,还得多锻炼锻炼。”苏师傅摆摆手打断宇翔的话,“连个接生都搞不定,你那书都白念了吗?就这还想去什么研究所,痴人说梦。”
苏师傅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舌头已经开始打卷,嘴里却还是不停。
对宇翔来说,他听懂的,或者他关注的就那么一句。
“报告嘛,等着吧。”
哗的一声,宇翔把那杯水倒在地上,重新坐回自己的床铺。
“还有,还有,你这人,人不行,老太太是我们村子的长辈,你怎么能拒绝长辈的酒,更何况还是感谢你的酒,你人不行,不行......”
随着最后一段的唠叨结束,苏师傅再也扛不住酒劲,伴随着雷声般的呼声睡去。
“苏赤脚,你个赤脚,你全家都是赤脚!”
宇翔嗖的跳下床,冲着苏大夫喊道,奈何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的呼声。
宇翔一把从床底拉出箱子,像扔手雷似地,一件一件往里扔衣服。
宿舍的大白墙上,他的身影在呼声和灯光的映衬显得愤怒和委屈。
深夜的村子显得更安静,窗外不知名的昆虫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宇翔躺在床上,盯着床上的蚊帐,看着趴着的蚊虫。
此刻的他,有委屈,但更多是无奈。
还有那让人更加烦躁的呼声。
咚咚咚。
“苏大夫,苏大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救命呀,救命呀。”
“听见啦,听见啦。”宇翔认出来门口的声音,不耐烦地喊道:“赤脚喝大啦,起不来,有事明天说。”
门口的人更着急了:“叫叫他,叫叫他,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宇翔无奈起身开门,是白天那个牛倌,他一个箭步冲到苏大夫床边,刚开始还在耳边叫唤,发现没效果之后,直接上手,摇晃起来。
“老苏,快醒醒,快醒醒,救命的事。”
苏大夫被晃得没了呼声,嗯啊几声,忽的朝地上吐出一大摊,然后就彻底没了声音,任凭牛倌怎么摇晃,像死人一般死死躺着。
宇翔拿着扫把簸箕走了过来,叹口气。
“你不知道你们村里的散装酒吗?”
牛倌捂着脸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手朝着自己脸就是几巴掌。
“该死的老天,混蛋玩意,让我也喝死算了。”
看着地上的牛倌,宇翔忽然有些得意,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牛倌似乎感受到了宇翔的嘲笑,忽的站起身,眼睛瞪得老大,一把搂住宇翔的胳膊。
“快走,跟我去救人。”
“你轻点,弄疼我了。”宇翔一把甩开,“进门就疯疯癫癫,有病啊。”
“我有病,我全家都有病,只要你能救活它们,你说什么我都认。”牛倌擦干眼泪,似乎是看到希望。
“到底啥事?”
“牛,白沫沫,全部,白沫沫,站都站不起来。”牛倌语无伦次地喊叫着。
“你是说,村子里的牛都吐白沫沫?都趴在地上。”
宇翔下意识反应过来:牛肯定是中毒了,至于具体情况还得到现场看。
刚想继续追问的他忽然停住,慢悠悠地坐回床上。
“哎呀,我这水平有限,你还是等你的苏神医吧。”宇翔假模假样的侧身躺下,戏弄地说道。
“大学生,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你是全村的希望。”牛倌眼泪又哗地流来下,“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个狗屁不懂的傻货。要不,要不我给您磕一个,您活菩萨转世,救救这些牛吧。”
牛倌顺势就要跪,宇翔急忙拉住,笑眯眯地问道:“不找苏大夫了?”
“不找了,不找了,就求您了。”
深夜的林间小道上,一阵蚊虫飞起,牛倌带着宇翔匆匆向村里跑去。
今晚的村子里像过年一样灯火通明,一群人围在村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远处。
牛倌和宇翔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清晰。
村民哗地涌了上来围住二人。
“老苏呢?”
“苏大夫那?”
村民们拉着牛倌,眼睛朝着村口不停张望。
“老苏喝的起不来,我把宇翔大夫请来了。”
村民们看看宇翔,又看看村口,仿佛认命一般,凑了过来。
“宇翔大夫,我家牛一回家就吐,您快去看看吧。”
“全是白沫沫,再吐就死了,你抓紧去看看吧。”
“宇翔神医,我家牛已经起不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村名们七嘴八舌地喊叫着,拉扯着。
宇翔在人群的中央,脑子里想起他们前一刻的嘴脸,一股倔强涌上心头。
“你们放心,有我那。”宇翔熟练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指着书上的条目说道,“根据呕吐物的颜色,还有牛的身体状况,初步判断就是食物中毒,吃点药就好了。”
短短几句话,宇翔自认为说的条理清晰,字字到位,但他显然低估了村民的理解能力,更低估了牛在村民心中的地位。
“啥叫食物中毒,中毒会死吗。”
“我们牛平时好好的,为啥会中毒。”
“这点药够谁吃,我牛要有个三长两短,牛倌,我要你命。”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有拉住宇翔治病的,有撕扯牛倌的,还有无助地跪在地上哭喊的。
忽然,一声刺耳的哭喊震住了所有人。
“牛儿啊,人家带的药少,咱没面子,救不了你啊......”
是早那个老奶奶,趴在地上哭喊着。
早上刚迎来自己的小牛犊,晚上眼看就要送走自己的老黄牛。
悲喜间的转换一点也不会在乎你到底能不能承受,它只是那么自顾自的来了。
还有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抱在奶奶身边,也许对他们来说,牛就是他们的天,牛没了,天就塌了,他们这个若不经风的小家也就完蛋了。
此刻的宇翔终于体会到老苏说的那句话,在你眼里的一只畜生,在他们眼里是他们的家人,甚至是他们的天。
宇翔一把扶起老人,扯开嗓子,冲着众人喊道。
“大家放心,药兽医站管够,我一家一家来,一定能治好所有人的牛。”
村民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等待宇翔的下一步指令。
“你们都先回家,给他们惯清水,一定把它们单独分开,我一家一家来,一定能治好,大家相信我。”
宇翔又把牛倌叫到身边,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宜,牛倌嗖的朝兽医站跑去。
“好啦,好啦,大家快回家准备,牛倌去取药,我们一家一家来。”
宇翔拉起老奶奶,众人深怕下一家不是自己,一窝蜂的尾随着宇翔。
就在那只刚生产的母牛隔壁,门还没进,一股恶臭就冲了出来。
一只老牛躺在地上,无力地吐着气,嘴里不停地泛着白沫,满地都是粘稠的液体,甚至还有一丝血迹。
宇翔跪倒在老牛身边,顾不得地上腐臭的粘液,掰开老牛的嘴,闻了闻,又趴到牛的身后,牛屁股周围已经有丝丝血迹。
“肯定是食物中毒,它今天吃的什么?”
“没吃什么啊,今早母牛生娃,特意把它分开放,真没吃什么别的。”
老奶奶茫然地看着宇翔,宇翔开始仔细审视这件屋子,像福尔摩斯一样,一寸一寸地开始探寻。
这是一间摆放杂物的房间,有工具,有农药,还有散落的一些饲料。
是误食农药吗?宇翔走到农药旁边,包装完整,并没有被啃咬的痕迹。
工具也没有什么异常,问题只剩这些饲料了,宇翔用手慢慢扒开,捏起一些闻了闻。
“不对,这些饲料有味了,发霉了。”
“这东西受潮了,我就扔这了,我没有给牛喂,绝对没喂过。”
老奶奶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急匆匆地给宇翔解释。
“奶奶您看,牛儿现在呕吐、腹泻,还有些便血,这个症状就是误食发霉食物中毒的表象。”
宇翔耐心的解释着,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包人工盐,递给已经瘫坐在地上的老奶奶,老人家此刻仿佛慌了神,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宇翔看了眼一旁的小姑娘,交代了两句,让她打来一盆清水,自己活好盐水,拿着针管可是给牛喂食。
牛儿闭着眼,咕咕地叫着,小姑娘扶着奶奶坐起来,盯着自己的牛儿。
牛棚外,焦急地村民也死死盯着棚里的牛。
宇翔像做外科手术一般,小心翼翼地推动针管,牛儿眼睛咪咪睁开,像是缓过劲地咕咕叫。
就差最后一点了,棚外已经有按耐不住的村民焦急地往跟前凑。
下一个,一定,一定得先救自己家的。
感受到身后村民混杂的气息,宇翔嘴角微微弯起,终于要证明自己了。
忽然,哗的一声,牛身体剧烈抖动了下,一大摊液体从身后窜了出来,瞬间占据了牛棚。
牛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无力地抖动着自己的大腿。
宇翔被牛突然的反应吓到扔掉针管,呆呆望着痛苦呻吟的牛儿。
村民们惊呼一声,从牛棚里跑了出去,已经有人喊了起来。
“快找老苏,这学生娃救不活咱滴牛。”
人群瞬间散开,牛棚里只剩下宇翔呆呆跪在地上,他望着牛儿,不知所措,他明明就是按照书本上教的呀,他明明找到了病因呀。
一旁的老奶奶痛苦地已经失去了声音,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小姑娘抱着奶奶,眼泪汪汪地看着宇翔。
看来自己根本就不是干这个的料,宇翔头也不敢抬地往门口走去,生怕自己看见小姑娘和老奶奶的表情,一点都不想看,不想看。
黑漆漆的夜,一点星星都没有,宇翔根本走不动,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听着远处村子里传来的阵阵呼喊声,好像是把老苏抬过来了,自己那,终究是这片孤林子,尘灭在黑暗中。
“哥哥,哥哥。”远处,传来了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声音,黑暗中,甩着她的两个小辫子,呼哧呼哧地朝宇翔跑来。
“大哥哥,你咋走的这么急,都没吃上我们家的饭。”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红薯,好像有些烫,两个手来回捯饬,双手捧着递给宇翔,“吃点吧。”
“我,我不饿,你们的牛我真的......”
宇翔不忍心看小姑娘烫手,接过红薯,眼神左右飘忽,不敢直视小姑娘的眼睛。
“大哥哥,我相信你,牛明天一定能好,我生病吃药都是第二天才有效果的。”
小姑娘转着大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宇翔,“大哥哥你快吃吧,我还要回去看奶奶那。”
宇翔握着手里的红薯,点点头,眼泪顺着滴到红薯上,冒起阵阵热气。
我有什么脸吃这个红薯,我有什么资格吃。
我凭什么。
宇翔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自己内心大喊着。
乌云飘过,被遮了一晚上的月光终于钻了出来,照进了林子里,照到了树林下的宇翔。
此刻,那颗红薯的颜色显得格外亮。
像一道亮光照进了宇翔心理。
他匆匆装起红薯,嗖的飞奔出去,朝着兽医站跑去。
奶奶牛棚里,又围着一圈村民。
苏大夫红着脸,呼着酒气来回在牛棚里转着,时不时拿起东西闻闻。
“宇翔判断没错,它就是吃了发霉饲料。”
“吃了药吐的更厉害了,这会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个我也很纳闷,是不是计量不够呀。”苏大夫又围着牛走了一圈,“去,多拿些药来。”
牛倌从门口抱进来一个大大的袋子,朝着准备好的桶里咕嘟嘟倒去。
牛棚外的村名们焦躁地喊着:“老苏,啥时候去我家。”
“老苏,我们家的也不行了,你快给去看看呀。”
.......
苏大夫硬撑着酒劲,一一安抚着。
“到底有多少家的牛吐了。”
“就我放的那批,30多头,天煞的,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牛倌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
“你们家里都有这种饲料吗?”
村民们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互相看看,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管求那,只要老苏你治,都一样。”
一个村民又焦急地催促起来。
“苏大夫,您看这个喂是不喂?”牛倌提着一通搅拌好的液体蹲在牛前。
“这个.......”苏大夫显得有些犹豫,但棚外地村名们已经吵开了天,都害怕自己的牛等不到明天的太阳。
“灌呀,快灌,老苏开的药,没问题。”
“快点,牛倌,我家牛还等着呢。”
牛倌看着老苏,老苏没什么表情。
他慢慢提起手,将器具对准了牛嘴,就要开始按压。
“住手!”
一声大喊惊住了大家,宇翔冲进牛棚,一把夺过一起,甩到一边。
“你干什么!”牛倌被吓了一跳,趴着站了起来,“废物学生,搞什么,治不好别来捣乱。”
“就是,就是。捣什么乱。”
“抓紧滚蛋,别耽误事。”
村民里已经有几个年轻人不满地呵斥着。
“不能喂,它不是饲料中毒。”宇翔已经冲着老苏喊道,老苏红着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盯着宇翔看。
“你们去想想,你们每家都有这种饲料吗?”
宇翔冲着众人大喊道。
“这现场的发霉饲料还是你发现,治不好就治不好,扯什么蛋那。”
牛倌扯着嗓子,声音尖锐刺耳。
“这次是30多头牛集体中毒,难道每家都有这种饲料,就算有,难道每家的饲料都发霉了,最蹊跷的,难道每家牛今天都吃了自家发霉的饲料?你们想想这可能吗?”
宇翔发出一连串地质问,牛倌仰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村民们也都低头小声嘀咕起来。
“那你说他们中的什么毒?”
老苏沉稳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宇翔。
“就是它!”
宇翔一把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红薯。
牛倌看着那颗红薯,哈哈大笑起来,冲着地上又是一口痰。
“大学生,你怕是饿晕了吧,快吃点补补吧,别耽误我们治病。”
宇翔瞪了一眼牛倌,用手指着他,大声喊道:“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干的好事。”
牛倌脸刷的一下红了,上前就抓住宇翔衣领。
“狗屁玩意,敢诬陷老子。”
朝着宇翔就要招呼拳头,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住,转身一看,是老苏一把抓住了他的全胳膊。
“你继续说。”老苏冲着宇翔扬扬头。
“你今天在哪放的牛!”宇翔冲着牛馆呵斥道。
“林子,林子里呀。”牛馆放开手,语气有些抖。
“那都是退耕还林的林子,你敢在那放!”宇翔向着牛倌迈进一步。
“我知道,知道,我在林子边上废地里放的,绝没有犯法,我保证,保证......”牛馆声音渐渐低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你知道那片废地之前种的什么吗!”宇翔不等牛倌反应,追问道。
“我哪知道,反正是废地,反正我没犯事。”牛倌长舒一口,语调又猛的升高。
宇翔缓缓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一坨土疙瘩,轻轻出去,漏出一颗发了芽的红薯。
“那地之前中的马铃薯,没收拾干净,里面的全发芽了。”
牛倌还想说什么,忽的被一把推开,老苏抢过宇翔手里的东西,自己看看,忽然转身怒目瞪着牛倌。
“为什么不去规定场地放。”
“那里,那里草好,稍微近点,就是近点......”躺在地上的牛倌像喝大了一样,嘴里打着卷。
“现在怎么办?”老苏忽然转身看向宇翔,宇翔愣了下,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么一问。
“我们要挨家挨户清点具体情况,分发药品,严重的需要洗胃。”宇翔很认真地回复到,“还有,我来的时候把站上的三黄解毒药全带来了,要抓紧喂食。”
“你做得很好。”老苏红着脸,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大笑,拍了拍宇翔肩膀,“那我们开始。”
两个人迅速分了工,拉起地上的牛倌,开始挨家挨户清点起来。
一夜的功夫很快过去,东方的日头已经悄悄升起。
老苏和宇翔长舒一口坐在上坡上。
“怎么样,村子里的活不好干吧。”老苏点了一根烟,脸色已经又通红变回了正常,只剩一双黑黑的大眼圈。
“苏师傅,你说的对,在咱们这只是一头畜生,可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命呀。”
宇翔叹口气,像是自己对着自己说道。
“哎,都不容易。”老苏吐出一口烟,“老奶奶家的牛怎么样了?”
“都怪我胡来,虽然后面救治及时,缓了过来,但还得要好好观察一段时间。”
宇翔摇摇头,脑海里想起小姑娘的红薯,长长叹口气。
“你放心好了,还有我那。”老苏拍了怕他的肩膀,“一会回去我就给你把章子盖了,还得给你好好写个评语那。”
宇翔惊奇地看向老苏,一道朝阳找到他那满脸胡渣的脸上,怎么显得那么通红可爱。
“可是,可是我。”
“你表现得很好。”老苏扔掉烟头,起身朝着村子走去,“我再去看看,你快回去收拾吧,我马上就回来。”
宇翔起身,看着那个在朝阳中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亮光。
“等等我,我们一起去。”
宇翔朝着朝阳跑去。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