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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在旧时的光阴里

埋葬在旧时的光阴里

作者: 我的三姨太可安宁 | 来源:发表于2017-02-20 19:08 被阅读0次

    我是一个四川人,土生土长的那种,比土鸡蛋还土。

    啥?你没见过土鸡蛋,那你可有点遗憾了,拿小碎米和糠面喂养,满院子啄食拉屎的土鸡的蛋可比那些被逼着吃饲料,打激素的鸡下的的蛋有营养多了。可即使是这样,村里人也舍不得吃,一个一个攒起来,凑满一箩筐红白喜事送亲戚。

    自我记事起,在那些黄泥巴和稻草糊起来的屋子与屋檐横梁上成堆的燕子窝的家庭里,曾祖母是我见过的最古老的人。从七十多岁到八十八岁寿终,她在我的生命里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曾祖母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厨子,家境富裕,因此她接受过很好的教育,年轻时在学校里参加过各种游行、下乡禁烟演出。那段时光想必是快乐而又美好的,以至于多年之后,吃过晚饭,搭条板凳坐在院里乘凉时,她摇着蒲扇说起时都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她的脸颊消瘦,皱成一滩涟漪,松弛的眼皮把凹成窝的眼睛遮了快一半,却还是能够挤出眼泪来。不过,只要你仔细看,你照样能窥见她的前世、今生。

    没过多久,曾祖母的父亲病逝,家道中落。她嫁给了曾祖父,开了一间杂货铺子,就开始学着做了生意,日子过得不温不火的,并相继生下了我的大奶奶,二奶奶,我爷爷。可是,我那不争气的曾祖父好赌,脾气还不好,这一点在后来毫无保留的遗传给了我爷爷。曾祖父经常输了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做赌资,回来还拿曾祖母出气。曾祖母,那个终究没有能够挣脱封建束缚的小脚女人,望着脚边这几个淌着大鼻涕,一身脏兮兮的娃哭得厉害。

    为了让曾祖父远离那些赌场,她变卖了那间铺子,带着一家人搬去了乡下,开始了农作生活,这一转折,也使得我更加憎恶从未谋面的曾祖父,是他让我们失去了作为城里人的机会。在乡下曾祖母生下了我三奶奶和幺爷爷。我爷爷那代人在那个地方属于仁字辈,起名儿都按这个起的。曾祖母管不住我爷爷,我爷爷性子就特别野,经常逃课,跟着村里的孩子比赛爬梧桐山,那树长在一面六米高的石崖上,等他蹬掉了破洞布鞋爬上去嘿嘿的炫耀的时候,我曾祖父就背着手站在下面,押着回去就是一顿乱打。他挨打的时候,我曾祖母在一旁哭的比他还凶。我爷爷还跟邻村的伢子打架,撕掉了人一只耳朵,据说当时那一家人抄着工具差点把我家给掀了,我曾祖母抱着我爷爷,给人跪下一个劲儿的向人家求情。被我爷爷撕掉耳朵的那人,从此蓄起了长头发,盖住了耳朵。

    这些在当时看起来令人不可释怀的事,曾祖母跟我讲述的时候,她的表情看上去这些事仿佛跟她毫无干系,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

    但是尽管这样,我爷爷的观念里始终觉得曾祖母偏心我幺爷爷,后来,曾祖父病逝以后分家,曾祖母房子土地都给了我幺爷爷,她也跟着我幺爷爷过活。再加上一些误会,我爷爷几乎跟曾祖母断了关系。幺爷爷娶老婆也是曾祖母一手主持的,曾祖母去相姑娘的时候,那个后来我叫做幺奶奶的女人正坐在门槛上翻一本小人书,曾祖母觉得这肯定是一个有文化,知书达理的姑娘,便一眼相中了。可是就是这个翻小人书的姑娘直到曾祖母离世,都没有叫过曾祖母一声“妈”,做好了饭也只是冲次屋嚷一声“吃饭了”,曾祖母就拄着拐杖缓缓的走出来吃饭。这个故事广为我们村的人所流传。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女娃儿家有那些个文化干啥。

    曾祖母还参与过一起相对象的事,可也就是这一次,极大的改变了她的人生。那时人家给我妈说了一处姓岳的人家(我爷爷俩闺女,我妈为老大,留在了家里),我曾祖母听到信儿,说啥也要跟着我爷爷他们去那家看看,回来的路上,车子发生意外,曾祖母摔了下去,人活着,把背上的骨头给摔出毛病了,成了一个驼背,她拱着腰走完了接下来的几十年,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座骆驼。记得小时候,村里的那些男生老是嘲笑我有个“驼背曾祖母”,我就撒开丫子,满土操场的追着他们打。

    就在曾祖母出事后不久,那个姓岳的男的得了白血病死了,我妈就嫁给了我的父亲。曾祖母知道后,气愤得直跺拐杖,合着这背白摔了,不过也庆幸。

    “幸亏你妈没嫁给他,那是个不长命的人哩!”

    因为曾祖母总把几个奶奶给她买的好吃留着给我吃,我就老往幺爷爷家去,一进大门便一头栽进曾祖母的屋子。曾祖母总是让我偷偷摸摸给爷爷带点儿回去,她一边往我兜里塞,一边使劲儿直起身子往外望,生怕给幺爷爷和幺奶奶瞅着了。

    她经常念叨一句话——“石灰容不得面粉呐”

    书上说:石灰又称烧碱,具有腐蚀性,面粉的性质不必解释。究竟谁是石灰,谁是面粉,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

    在我父母去宁波务工的那几年里,曾祖母没少关照我。有一个暑假,我的脸上起了很多脓泡,鼻子那块儿的皮肤脱落得厉害,形成一圈一圈的纹,爷爷奶奶顾着地里的活计,顾不上我了,是曾祖母四处托人下地时给我采些药草回来熬烂,敷在脸上,她还用她滴老花眼的眼药水给我滴在伤处,我疼得直哭,她在一旁就着急。

    “春娃,你莫哭,就要好了,要好了,你爸妈也就回来了,”

    这几年各家的条件好了,幺爷爷把家里的房翻修了,只有曾祖母的那一间还是结满蜘蛛网的房梁,坑坑洼洼的黄土地,我真担心哪天晚上她起夜,一个踉跄给摔倒中风了,那也是幺爷爷的麻烦哩。

    不过,我的担心多余了。曾祖母离世的时候走得特别安详,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去到了别的世界,人们都说,这是一个慈爱的老人,行走得利落,就算离世也不拖累儿女半点。

    她安静的躺在地上的一卷竹席上,蜷缩着身子,像个怕黑的小孩。我清楚的记得面前火盆里的一簇纸灰,被风吹起,在地上打声旋儿。母亲说那是曾祖母的魂回家了

    曾祖母,你知道吗?你离家后的第二年,奶奶说她生前没尽到儿媳的孝心,就去陪你去了,爷爷和幺爷爷和好了,我考上了大学……

    他们都过得很好。

    只是在你离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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