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份，好友推荐我读《夜晚的潜水艇》。她说这部小说集获得第四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出于对获奖作品的猎奇心理，我当夜即翻看了电子书。
《夜晚的潜水艇》收录九篇小说。我被第一篇同名《夜晚的潜水艇》吸引。当时，没有读懂小说开篇提到的澳洲富商为何执意要寻找博尔赫斯扔进海里的那枚硬币。
近日再读《夜晚的潜水艇》，我想要解开澳洲富商寻找硬币的的执念，就要去看文中提到的那首诗。“1985年，博尔赫斯去世前一年，一位澳洲富商在航海旅途中无聊，借了同伴的书来看。对文学从无兴趣的他，被一首题为《致一枚硬币》的诗猝然击中。”
博尔赫斯《致一枚硬币》原文：
我从蒙得维的亚起航的那晚风大浪急。
转过塞罗山时，
我在最高一层甲板上扔出一枚钱币，
寒光一闪，在浊水中淹没，
时间和黑暗卷走了发光的物体。
我感到自己干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
在地球的历史上增添了两串
不断的、平行的、几乎无限的东西：
一是忧虑、爱和变迁组成的我的命运，
另一是那个金属圆片，
被水带到无底深渊
或者遥远的海洋，
在那里
撒克逊人和维京人的遗骸仍受到侵蚀。
我梦中或不眠的每一时刻
总是同不知名的钱币的另一时刻印证。
有时候我感到后悔，
有时候我感到嫉妒，
嫉妒你像我们一样，
处于时间和它的迷宫中间而不自知。
我读不懂博尔赫斯，但我似乎理解了澳洲富商寻找硬币的执念。以我浅薄的理解，澳洲富商其实是在找寻自己不可知的命运，谁也不知自己的命运走向，唯有在一次又一次执着的寻找硬币的过程中，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
我在知乎发起提问：澳洲富商执意要寻找博尔赫斯扔进海里的那枚硬币有何寓意？
有网友回复说：“澳洲富商是对博尔赫斯的狂热崇拜，他希望通过找到这枚硬币，来更深入地与博尔赫斯产生精神联结，仿佛这样就能离偶像更近一步。这一行为不仅展现了博尔赫斯作品的深远影响，也引发了读者对命运、时间、未知世界以及文学和艺术等多重议题的思考。”
作者陈春成在开篇提到澳洲富商买下一艘当时最先进的潜艇并加以改进，聘请了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海洋学家、潜艇专家和海底作业员寻找硬币的故事后，接着写到我国知名印象派画家、象征主义诗人陈透纳去世后，在其公开的手稿中，有一篇他追忆早年生活的散文，描述了一位具有非凡想象力的少年，在逐渐长大成年的过程中，面对父母的焦虑，不得不面对现实生活，抛弃自己的幻想，慢慢回归普通人生活状态的故事。
少年在初中时被各种幻想缠绕，没法专心学习。“我能在莲蓬里睡觉，到云端游泳，在黑板上行走，追踪墨水瓶里的蓝鲸，我能一边挨老师的骂一边在太空里漂浮，谁也管不着我，谁也捉不住我。无数个世界任凭我随意出入，而这世界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如此恣意妄为天马行空。我记忆的碎片随着阅读的深入，脑海中时不时闪现一些画面，我站在天桥上，长发随风飘散，迎着夕阳的余晖，我想象自己是一位落入凡间的小仙女，可以随时踏云而去，像风一样自由飞翔。
少年沉迷在自我幻想的世界中，打造了一艘潜水艇。时间来到高二那一年。一天的晚自习回到家，发现爸妈坐在客厅里，彼此沉默着。茶几上的笔记本每页都画着潜水艇。
高考、就业、结婚、买房，这些概念从来都漂浮在我的宇宙之外，从这时起，才一个接一个地坠落在我跟前，像灼热的陨石。
少年不忍看到父母的愁容，与自己的想象力告别。想象力像一团蓝光向窗外飘去，如同彗星一样，冲天而去。少年感到一身轻松，从此听课不再走神，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考上了不错的大学，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之后结婚。成为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惯常生活。
已经三十岁的少年在国庆节回到老家，躺在旧床上醒来重温往日的时光，看到潜水艇的时间依然停留在1999年。潜水艇中的一切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说，少年的潜水艇就是博尔赫斯的那枚硬币，被时间和黑暗卷入无底深渊，又在时间的迷宫里化为永恒。而少年就是那位澳洲富商，随手抛下的少年意气要用漫长的余生去缅怀和追悔。
成年后方知青春年少时的幻想多么珍贵。你又有多少值得追忆的五光十色的幻想呢？
附文中划线句段：
1.我只乐于做一个梦境的体验者，并不想研究它的机理。而且我相信，当幻想足够逼真，也就成了另一种真实。
2.我被战阵厮杀声、火光和蘑菇云弄得连夜失眠，只好终止了幻想，像用手掐灭一个烟头。
3.入睡后，之前的剧情在梦里延续。珊瑚的光泽和水草的暗影夜夜在窗外摇荡。
4.仿佛鸟栖树，鱼潜渊，一切稳妥又安宁，夜晚这才真正地降临。门都关好了，家闭合起来，像个坚实的果壳。窗外静极了，偶尔听见远处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像幽暗海面上闪动的微光。我真想待在这样的夜里永远不出来。
5.父母能看出我身上的游离感，知道我并非只在这个世界生活。而我浑浑噩噩，竟从未觉察到自己的病态和他们的痛苦。想到那么多时间都被我抛掷在虚无的海底，我第一次尝到什么是焦虑。
6.我脑中伸出万千藤蔓，每一条藤蔓又伸出无数分叉，漫天枝叶在教室中无声地蔓延，直到把所有人都淹没。
7.我的才华早在十六岁那年就离我而去，飞出天外了。
8.我的火焰，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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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赏陈春成诗意缥缈的文字风格。《夜晚的潜水艇》值得花上一些时间反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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