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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之吻》(七)

《深山之吻》(七)

作者: lesley金色麦田 | 来源:发表于2020-10-20 08:18 被阅读0次

     七、“九莲姐妹花”在中秋绽放

     第一天上班,拉兴起得很早,第一个到岗。她按照店长的要求,认真扫地、擦桌子。半小时后,几个服务员进入大厅,拉兴看得直发呆,心想,这些城里的汉人姑娘吃的是些啥子哦,嫩得能掐出水来。

     围着一条长丝巾,飘飘欲仙的李自蹊走到拉兴面前,一双杏眼笑盈盈地:“新来的?”

     拉兴回过神:“嗯。”

     “抓紧干活吧,店长看到会骂人的。”

     这时,走进来一位客人,李自蹊连忙上前招呼,麻利地备好茶具和茶叶,坐在客人对面,开始冲泡。

     从备茶、择具、洁具、候汤、置茶、润茶、冲茶、斟茶、奉茶,拉兴看到李自蹊修长、白嫩、灵巧的双手利落地完成一道又一道程序,碧绿的茶叶在杯中缓慢吸水而舒展、徐徐浮沉游动,不断地翻飞变幻,叶片似森林,飞花似飘雪,拉兴被眼前的场景锁住了双眼,看得直发楞。这汉人喝茶真是讲究,跟阿莫的烤茶又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茶艺馆的一切都让拉兴感到新鲜又新奇,她太喜欢这里了。从未听过的音乐,似高山流水;从未闻过的茶香似山间花蜜;从未见过的茶艺师,说起话来就像竹林里的鸟儿啾叽。拉兴呆呆地沉浸在茶艺馆宁静、温馨、茶香氤氲的氛围中,因为走神,没少挨店长的骂。每当这时,李自蹊都抽身过来帮助拉兴清洗堆积成山的茶具。俩人在闲聊中得知竟然是老乡,惊喜过后,关系也更铁了。

     到店一月有余,店长还是只安排拉兴做些洗洗扫扫的工作。今天有两人轮休,显得人手不够。拉兴看见卡座里坐着一位客人,没人去上茶,忙从吧台上端起茶壶,准备给客人倒茶,被店长拦住:“放下!这不是你能干的活,粗手粗脚的,别把客人吓跑了。”店长叫过来一姑娘,将茶壶递给她。

     拉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黑又粗糙,指甲里还有点脏东西。再看了看那姑娘的纤纤玉手和经过精心护理泛着健康光泽的美甲,不禁低下了头。拉兴走到浣洗间,用肥皂搓揉双手,然后用一把毛刷使劲刷着手指和手背。

     与拉兴同寝室的两个服务员小陈和小张蔑视地看了眼拉兴,一前一后走出卫生间。

     “再洗都脏,凉山彝胞。”

     “听说他们的骨头都是黑的。”

     拉兴气愤地将毛刷砸进浣洗盆。

     李自蹊走进来,安慰拉兴:“别理她们,势利眼、小市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护手霜,挤出一些,涂抹在拉兴手上:“这只送你,记得洗了手就抹上,要不了多久,这双手就白白嫩嫩了。”

     拉兴一阵感激过后,更是将李自蹊视为一个战壕的闺蜜。

     下了班,拉兴疲惫地推开寝室门。小陈和小张各自躺在床上聊八卦,嗑瓜子,一些瓜子壳被有意无意地吐到了拉兴的床上。

     拉兴的床确实有些惨不忍睹。被子没叠,衣物乱堆着,枕巾久了没洗,显得油腻腻的。再加上一些瓜子壳,整张床显得凌乱而不整洁。拉兴拍去床上的瓜子壳,躺下。

     小陈见拉兴没吱声,起身下床,走到拉兴床前,两根手指拧起拉兴挂在床头的一根翠绿色的围巾:“拉兴,麻烦你把东西收拾整齐,我们的寝室就因为你太脏太乱了。啧啧,这样老土的围巾最好扔了。”她一边说一边准备将围巾往垃圾桶扔。

     小张也附和:“就是,又脏又臭又难看,扔了。”

     拉兴早就想给这两个小市民一点颜色看看,让她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再加上这根翠绿色的围巾是拉枝的心爱之物,出嫁前送给她做纪念,岂容侮辱!拉兴恶向胆边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伸手抢过小陈手中的围巾,然后狠狠将她推到在床上。小陈猝不及防,头碰在墙壁上,一阵钻心的痛,她恼羞成怒,与拉兴抓扯起来。小张见状,也发起对拉兴的围攻。

     李自蹊进屋,赶紧将三人拉开,劝住。拉兴身材高大,力气足,小陈和小张很是吃亏,头发披散、衣衫不整,斜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拉兴还觉得不解气,李自蹊赶紧将她拽出门。

     李自蹊带拉兴来到离茶艺馆不远的小吃店,请她吃宵夜,劝她:“哎,说真的,你的有些生活习惯还是要改改,别让城里的人看不起。还有,你那条围巾确实不太好看,太陈旧了,颜色也有点······,买条新的吧。”

     “好,听你的。不过围巾不能丢,那是我姐姐出嫁前留给我的,做个纪念。”

     “难怪火气这么大。”

     拉兴见李自蹊一直戴着根丝巾,问她:“我看你也一直戴着围巾,也是家里人送的吗?我看看。”

     拉兴说着伸手去拿李自蹊项上的围巾,被李自蹊挡住:“嗯嗯,快吃。吃完了回去,我教你茶艺的一些基本知识和礼仪。”李自蹊支吾着把话题转移,她不想让拉兴触碰自己的伤痕,那是只能自己独自舔舐的伤痛。

     拉兴很是惊喜,她早就心痒痒了,就是没有学习的机会,李自蹊能教她,真是太好了!

     夜深人静。在茶艺馆的大厅里,李自蹊和拉兴坐在一张大的茶桌前,桌上摆放着茶具和茶叶。

     李自蹊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茶艺,起源于中国,古时称为‘茶道’、‘茶礼’,指泡茶和饮茶的技艺。茶艺在中国有着深厚的文化根基······”

     拉兴换上李自蹊的旗袍,李自蹊耐心地教她站姿、坐姿、行姿、跪姿,鞠躬礼、伸掌礼、寓意礼。拉兴丰满的身材被旗袍裹得像个肉粽子,前凸后翘,一不小心,旗袍臀围裂开一道口子。拉兴尴尬地捂住口子,看着李自蹊,脸上身上已经汗流如雨。

     周末,人民公园里人群熙熙攘攘,鹤鸣茶社亭台楼榭,古色古香,透着岁月的悠远。院坝中间有一个不大的舞台,一群人在围观。拉兴和李自蹊挤了进去。只见一个身形健美,面容清瘦的青年挥舞着一把长嘴铜壶,或旋转,或高抛,快如疾风,慢如流水,几个招势后,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喝彩声。

     人群中有粉丝激动地喊:“陈小龙、陈小龙!”

     陈小龙是成都茶艺界的名人,因参加《中国达人秀》捕获观众而被冠以“茶艺达人”、“功夫茶神”、“茶艺侠客”称号。他是四川第一代长嘴壶花式茶艺的重要开拓者和领头人之一,其表演法度严谨,讲究手眼一气喝成。其技独步天下,以形神相随为第一境界,以得心应手为第二境界,以得意忘形为第三境界。

     拉兴看得两眼发直,拍着双手呼喊:“真带劲,太棒了!太棒了!”

     拉兴激动地扯着李自蹊的手:“自蹊,这才是‘手持长嘴铜壶,握住精彩人生’,我们俩拜师学艺,怎么样?”

     “你疯了吧,你知道他是谁吗?陈小龙!四川的名人!‘功夫茶神’!人家那可是十年练就的功夫,你学得了吗?而且学费很贵的。”李自蹊觉得拉兴真是异想天开,她撇了撇嘴:“切”。

     “除了交不起学费,我们比他差不了什么,别来不来就灭自己威风嘛。”拉兴脸上露一丝狡黠,她要偷着学这门技艺。

     从这天起,拉兴每天拉着李自蹊晨跑,进行形体和力量训练。周末或轮休,哪里有陈小龙的表演,哪里就有拉兴和李自蹊。拉兴负责用笔记本记动作要领,李自蹊负责用手机录视频。

     白天观摩,夜晚练习,两人经常练习到深夜一、两点,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刚开始,她俩的动作显得笨拙,水溅得满地都是。李自蹊很泄气,认为摸不到火门,不是这块料。拉兴不信邪,坚定熟能生巧,“只要功夫深,长嘴壶能变绣花针。”

     冬去春来,柳絮飘飞,鲜花盛开。春去夏至,绿荫掩映,流水潺潺。功夫不负有心人,拉兴和李自蹊刻苦学艺的身影在季节交替的美景中时隐时现。落英缤纷中,俩人挥舞长嘴壶,动作娴熟,很有点仙侠的味道。

     很快,时间进入到2016年中秋。

     按照往年惯例,苏裴要在中秋节这天举办免费茶会,回馈新老顾客。今年的中秋,苏裴提前一个月与陈小龙约定好,来九莲静月茶艺馆表演长嘴壶功夫茶艺。风声透出去后,茶艺馆一大早就已经座无虚席。

     苏裴和店长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拉兴、李自蹊和几名服务员穿着汉服,穿梭着给客人端茶。

     大厅中央,一名茶艺师在表演古琴。整个茶艺馆宾客满座,音乐缭绕,茶香馥郁。

     临近开场,正在应酬客人的苏裴接到电话,走出大厅:“啥子呢,车撞了,来不到了?人要不要紧?”

     苏裴一脸沮丧,走进大厅,双手抱拳:“各位,各位。实在抱歉,表演长壶的陈师傅临时遇到点事来不到了。我给大家另外安排一个节目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们就是为了看陈小龙的长嘴壶表演才来的嘛。”一位客人很是不满,另外一些客人也齐声附和,场面一时尴尬。

     苏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拉兴走到他面前,很是镇静:“苏总,让我和自蹊试试。”

     “你和李自蹊?不要开玩笑!”苏裴觉得拉兴这是在捣乱,很是懊恼。

     “还嫌不够乱?一边呆着去!”店长也朝拉兴吼。

     “人家姑娘要表演咋个不让呢?”一位客人说道。

     “小姑娘身形不错,能扛起长壶。”另一位客人鼓励。

     “不要把茶水倒错了地方哈。”有一位客人起哄,人群中发出阵阵笑声。

     正当苏裴不知所措时,拉兴和李自蹊已经步入大厅中央,扛起那再熟悉不过的长嘴壶。

     音乐响起。俩人默契地做出一连串动作,专业、熟练、干净利落。长壶在俩人手中无穷变幻,和陈小龙的表演相比,豪情中多了些侠义,刚劲中多了些柔美,刚中带柔,柔中带钢。俩人身姿妖娆、裙裾翩翩。

     苏裴看得目瞪口呆,结巴着问店长:“嗯,嗯,真不错。她俩啥,啥时候学会的呢?”店长更是云里雾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持久的掌声。

     俩人将长嘴壶盛满了茶,开始掺茶,众人屏住呼吸。两股清流远远地从壶口飞来,细如白练,收,滴水未洒。拉兴和李自蹊获得满堂喝彩。

     “苏总,你的九莲姐妹花远超陈小龙了,一定要作为保留节目,我们下次再来观赏。”一位客人赞扬道,其他客人也附和着赞不绝口。苏裴喜笑颜开,客气地应酬着:“一定保留,一定保留!感谢大家的赏光。”

     自从在中秋茶会上崭露头角,“九莲姐妹花”在省城的茶艺界开始小有名气,连陈小龙都对拉兴和李自蹊另眼相看,称赞后生可畏。省城及周边市、州的各类演出、年会、庆典,还有这样节、那样节,都纷纷邀请她俩参加。苏裴更是将俩人视若镇店之宝,不仅涨了工资,还将李自蹊升为副店长。

     拉兴尝到了成功的喜悦,原来辛勤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她觉得生活开始变得有滋有味。随着舞台的扩大,眼界的开阔,学艺的深入,拉兴已经不满足于自身现有的技能和水平。她很羡慕在同台演出时,主持人介绍许多同行的头衔,什么中级茶艺师、高级茶艺师、高级技师······,每当念到这些字眼时,她从顾客和观众眼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可贵的东西,那就是“尊重”。这样的尊重伴随的是人们仰视和平视的眼光,尤如家乡火塘里不灭的火,令人温暖而满足。而拉兴到目前为止感觉到的更多是俯视的目光。是的,小凉山,她的故乡,仿佛是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一提到大小凉山、彝族,许多人的眼光背后都深藏着潜台词,仿佛彝人从生下来就带着“愚昧、落后”的胎记。拉兴想去掉身上这样的胎记,她需要人们眼里的尊重,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她觉得这太重要了!拉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从心底深处升起,驱动着她不停地朝前奔跑。

     深夜,万籁俱静。服务员宿舍里,墙上的时钟指着深夜1点,小陈和小张都已熟睡。微弱的灯光下,拉兴坐在桌前看书,桌上堆满了茶艺师职称考试的书和资料。

     李自蹊推门进来,悄声走到拉兴身后,贴近拉兴的脸:“这么拼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朝拉兴袭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李自蹊,见她经过精心修饰的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朦胧而迷人,一双娇艳欲滴的红唇似玫瑰花开放。

     “一定是耍朋友了,这么晚才回来。”

     李自蹊脸上羞涩,不语。

     小陈被吵醒,揉着眼睛,嘴里嘟嘟嚷嚷,道出不满:“你们俩个夜猫子,还要不要人睡觉?都几点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李自蹊打了个哈欠,脱衣上床:“拉兴,别太拼了,早点睡。”

     “知道了。”拉兴伸了伸懒腰,埋头继续学习。

     2017年的初春,拉兴觉得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到省人社厅报了名,参加春季的高级茶艺师职称考试。这天,拉兴身着职业装,举止优雅,面带微笑,迈着沉着自信的脚步,进入考场。

     凑巧的是,已经大学毕业的陈嘉木也在这一天,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地迈入公务员考试现场,他选择的岗位是马湖镇政府基层公务员。

     领到高级茶艺师证书的这天,拉兴兴高采烈,邀请李自蹊到小吃店,以示庆祝。而这天李自蹊的情绪很低落,显得郁郁寡欢。餐桌上,放着一本鲜红的高级茶艺师证书和拉兴刚收到的父亲带来的家乡土特产。

     “自蹊,今天喝点酒哈”,拉兴不等李自蹊点头,就招呼服务员,拿了几瓶雪花啤酒放在桌上。

     李自蹊看到拉兴家里寄来的包裹,很是羡慕:“你家里人挺关心你的嘛。”

     “我阿达寄来的,应该是我最爱吃的荞面和彝族酸菜。”拉兴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裹,果然说中。此时的拉兴提起她阿达,眼中已经没有了怨恨,语气中也带着对阿达和家乡的思念。

     拉兴叫来服务员,请她将荞面烙成饼,煮个酸菜土豆汤,加工费另付。然后点了两个炒菜,倒满两杯啤酒,递了一杯给李自蹊。

     拉兴一口饮完啤酒,笑嘻嘻地看着李自蹊。李自蹊也端起了酒杯:“拉兴,祝贺你,这么快就取得了高级茶艺师职称,都超过我这个师傅了。”

     “青出于蓝就是要胜于蓝嘛,不然你这个师傅不是很没成就感。”

     拉兴又喝下一杯,感到有些热,脱去外套,看了一眼李自蹊:“你不热吗?整天都围着个围巾。”

     李自蹊捂了捂脖颈,白了拉兴一眼,没好气地:“我就喜欢围围巾,装淑女,见不惯就闭眼。”

     “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哦。来,给徒弟说说你的爱情战果。”

     “吹了。”

     “我就说嘛,难怪跟吃了火药一样。来来来,喝酒浇浇火。”

     李自蹊平时基本上不喝酒,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点都不推杯。不一会儿,俩人的面前就堆满了六七个空酒瓶。李自蹊借着酒劲,给拉兴倾诉了恋爱经过。

     他叫王飞,是陈小龙的徒弟。在拉兴和李自蹊偷偷学长嘴壶技艺时,就被李自蹊吸引。在“九莲姐妹花”小有名气后,王飞向李自蹊发起了进攻。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李自蹊对王飞也很有好感,俩人开始进入实质性阶段,但王飞却开始嫌弃李自蹊,觉得她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那天,我们有点小摩擦,他脱口骂我是残次品。从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了。”

     李自蹊说完,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可恶,他凭什么骂你是残次品?这么好的姑娘上哪找去。不要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珍惜。”

     “对,嫌弃我,那就滚蛋,找他的特级品去。”李自蹊又喝完一杯啤酒。不知不觉,李自蹊就醉得不省人事,拉兴将李自蹊扶回寝室,躺下。当拉兴摘下她项上的围巾时,看到一条极其丑陋的疤痕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虫,趴在李自蹊洁白的脖颈上,显得十分恐怖。拉兴吃了一惊,赶紧将围巾给李自蹊重新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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