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外,这倒春寒的气流还是让我的肌肤张不开毛孔。我还算不上缺心眼儿,贴身穿了件保暖内衣。气候,把北方的城市变成了古怪的城堡。这类似卡夫卡的城堡,它在随着时间不住的恶化继而变异:沟渠、池沼,甚或大团的白云在消失泯灭。这到像那则都听过的物理实验,也可称之为古老的寓言:温水煮青蛙,让受难者在安详与独乐中魂归天国。耶稣被粗黑肮脏的铁钉穿肉殉道于十字架上,他还有信仰忠贞地相伴左右,而我的躯壳里掏不出一星点曝晒在阳光下的东西。欲望,已没有疆域,像一只饕餮,早已扭曲植入魂灵;贪婪,像一个洋鬼,已没有节制,苍翠多汁的土地被覆上一具具巨形石棺。
我能独善其身吗?显然不能。我早已滑入变本加厉的深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在砧板上早已被刮去最后一片鳞,被剥的赤条条未余寸丝来遮掩愧羞。
我的身体从里到外自投进这座城交响的罗网中时,在我幽幽暗暗、闪闪缩缩游弋的神色里,并没有捕捉到闹花眼睛的女子,这不算划花了心,也不可定义为邪念作祟,更扣不上罪愆的恶名,充其量是想喂饱那双眼睛荒芜的渴望,更磨砺不出劫色的气胆。到我这个年龄,不想再伪饰这个与生而来,又从一而终的必修课。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凄楚,如冻土破皮即将冒出生命的芽悄无声息地茁壮,希望一旦被枭首斩断那根牵连的筋,人生那编织过的色彩便愀然云散烟消。
就在我的内心窃窃私语,进行道德交战到如火如荼时,竟有几种久未谋面的色彩乱入进来,硬生生地割断了这团绞缠的乱麻。这不难猜到:桃花,让我青葱少年时一念想,双颊就腾起火烧云的桃花开了。
白的、粉的、红的,齐刷刷的,像是一起得到春天使者的谕令,争着挤着,开满了这条芜杂喧哗的长街。她的美色,有种说不出来的骇俗。她会很轻易地让我产生那种若即若离的幻境,那是涉及到性的迷想。说到这儿,我就要气愤添膺地控诉她诲淫诲盗的罪过。在她解开包裹的胸衣,我甚至能谛听到绳带滑开时细细微微的摩擦声,也许只有存留不住的几微秒,可在吞没一切而来的时间里,那宛如裂帛的清脆却会在耳边酥酥回响。先不说在黑黝黝的暗夜里偷偷地描蛾眉、纹眼线、扑香粉,待揭去夜的盖头,粉黛妆成,那蓦然间惊现的美艳虽已了然于胸,可每临的花期依旧让我怔忡魔乱。还有,刚刚送走一个漫长冬季的禁锢,她就在这个消融冰柯,最易悸动,最易使心潮湿的时节领先百花独独秀逸风骚出来了。
这在往昔,那个花季的岁日,我的面皮不断冒出油腻的浆果。我看着她毫不掩饰的那种妩媚的笑,我就愈加难以矜持我的躁动。这种躁动就像秘流涌动的春河,咚咚澌淌的繁音让我难眠在彻夜,满脸的尖果施了催长的肥料一样,硕壮地野蛮生长。我不是装蒜,我已面目全非,我无比憎恨这张脸儿;更无比憎恨那种给我带来难以启齿的,代表着原始欲望的象征,它的罪过罄竹难书。可能在取向上与别人背道相左,但我是个榆木脑袋,就爱在死理上营营苟苟。就如打小被卖进勾栏里的女人,黄花迟暮时写一篇追忆录,那会是怎样一种香艳的故事呢?有神采飞扬的,有满嘴喷粪的,有哀哀号号的,还有事后劝她从良的。我想她十天半拉月也封不了笔,她被杂陈的五味迷幻了,也许永远会沉浸在时光的碎影里蹒跚不出。所以,我就在那段好似难以耗尽的春光里,张惶失措,被她煎磨的丑态淋漓,像一个让人戳脊梁骨的嫖客颜面尽毁。我的每一根汗毛都被黏乎乎的汗液紧裹,每一寸肌肤都有灼烧过的赖疤,每分每秒都有炼狱般的印痕。钝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种从心窝子游击到每个部位反刍的钝痛。这种痛没有一丁点减缓的征兆,直到有一天,那可怕的念头灵光乍泻,就像萤萤鬼火游荡的古墓里盗出的团扇坠儿,凤形的玉钗。
我觉得跟她教唆的那样,也成了一个痛恨到牙根痒痒的罪犯,一个整日游走在灰暗里,见到亮光就会化成一滩血水的走肉僵尸。我没预料到,对于她的污点证人指控,竟然演变成对我的自控,这种传续应该来自陀氏的地下室手稿的启迪。
我知道,用一支笔写出的文字,那文字不应该去粉饰那些吮痈舐痔的恶俗,而是血淋淋切开溃疡的器官,认清祸害身心的病灶。无论在躯身里,还是人世中,它都如毒瘤一样存在。最可悲的是,没有一副药方可以对症,我的哀绝像血管里的血液一样日夜不息。于是,我根本消停不下来,还得不缀地求医问药。说不准那一天,在旮旯胡同里逢到了悬壶济世的神医,彼此心领神会,在肉猪待宰时弥漫着凄厉哀嚎的尘埃里,被一把血债累累的柳叶尖刀刮骨去毒。
这也就是我痴心寻找东野圭吾的一种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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