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南方人间似火的七月里,那应该是七月最热的一天了。
她的母亲难产,辗转煎熬了多个钟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迎来了她呱呱落地的哭声,她母亲因此丧命。那天的温度真是极高,他父亲将她抱在怀里,面无表情,没有一句言语。她艰难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到一种莫名的液体顺着父亲的脸颊一直滑落到脖颈处,最后滴落到她的眼睛里。酸涩的带着些灼痛的一并刺进她脆弱的小眼睛,那种难忍的滋味年幼时不懂得诉说,换来的只能是一声接一声悲鸣的啼哭。
时至今日,她依旧没有明白那股莫名的液体究竟是父亲的汗水还是泪水。 姑且是刺进她眼睛里的那股莫名液体太过炽热,又或许是过分厌恶南方这湿热躁郁的天气。她在后来的年岁里苍茫大雪就成了她唯一信仰,因此开始梦想流浪于北方。
好些年来,她与父亲生活在一个破旧简陋的房子里,每天伴着一台做鞋底的机器声过活日子。整个屋子布置极其陈旧,但最旧的还要属她母亲的遗像,沾满灰尘,也无人擦拭,父亲总不愿意缅怀过往。除了阳台上堆积的不断变化着的玻璃酒瓶之外,在无任何新生模样。她父亲生的极其好看,就像老电影里那些温润如玉的男主角。有轻微洁癖却常年爱喝酒,从不闹事,除了喝酒之外,他再无其他嗜好。每回喝醉了就把脸靠在她母亲沾满灰尘的遗像上,呢喃细语说些她没办法听懂的话儿。然后径直倒在床上,让沾满灰尘的脸摩擦被子或枕头,这便是他最肮脏的时候。而她每回见到父亲这般模样,右腿都会像被抽掉肋骨一般疼痛难忍。她时常认为这大概是一种幻觉,这是为了使他们父女一起感同深受的下场。
她自幼孤僻刻薄,因此没有玩伴。她在叛逆的青春期里,痛恨身边的一切。出身、家庭、父亲、以及因生她而死去的母亲,甚至是自己本身。她在十四岁那年抱着被子离开家里搬去了学校。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那个地方,只留了一张字条,白色的纸黑色的字,上面写着刺眼的话儿。
“我终将自由,而你终将孤独。”
她父亲目睹这行字的时侯,内心焦灼万千。觉得万分诧异的同时,又在心里默认终有这么一日,终有她离开他的一日,掩面叹息。
如此这般没有招呼的毅然离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上演了好几遍,父亲因此逐渐习惯,只不过后来的几次她走的更远了,却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她最后一次离开如愿去了北方,没带多少行囊。从学校办了离校手续,孤身一人爬上了一路由南向北的火车,这车需行驶三十几个钟头。那年,她刚拿到满十八周岁的有效证件。
姑且是年龄尚小,她分辨不清是因为与自己多年书信来往的男孩,还是对这北方土地爱得深沉。 她已然站在了这片白色之中,却俨然没有昔日之情。与她多年书信来往的男孩去了异国他乡,临走那晚两人举杯高唱。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再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那个与她多年书信来往的男孩走了,她独坐在凛冽寒风中,红了眼眶。世人都有追求,我为你而来,你却要远走。
时间总是流走飞快,她来到这座漠北之城已有半年之余。她依旧孤僻刻薄,没有玩伴。她拼了命的工作,几乎想要把身上的血液都流进这座城市里。她或许不知道,这南北之差又怎是时间能淡漠的了的。她甚至吃饭、行走、说话都会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北方又下雪了,她站在一片白色里愁云惨淡,这会儿她担心的是今天要多加几件衣服,穿多厚的鞋,却早已没有儿时梦里出现的那般欣喜若狂。在南方艳阳里的父亲,给她捎来一个电话。她看见那个号码的时候,诧异了许久。她觉得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南方孤单的父亲。
“你在那里好吗?”
“挺好的。”
“有空就回来瞧瞧,你那边太冷了,回来避避寒。”
她哭了,没有说话。
“哎,好。”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对话,时间真是一剂良药,它修复了两颗多年来孤苦无依的心。
又后来,她在将要年下的几天里,索性辞掉了工作,买了回南的火车票。那几天里,她时常在熟睡中感到右腿冰冷刺骨,醒来总是疼的厉害。她想,兴许是父亲又在家喝酒了,怕是又拿他干净的脸蹭母亲沾满灰尘的遗像。然而,有一日夜里,在她回家的路上,那条右腿像是寒冰破碎一般瓦解开来。她站在苍茫大雪里,寸步难行,没有一个义人相助。她疼痛的同时,又万分恐惧,她似乎看见了自己一条渺茫的拾荒之路。她在那天寒地冻里,躺了一夜。醒在一间像雪一样白色的病房里,他父亲靠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的右腿已然毫无知觉,她却不忍直视,她害怕看见冰冷的事实。
“医生说啊,你要是不来这么寒冷的地方或许还不会这么早发生这种情况。”
她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打小就如此这般爱这一片雪白,不过是在告诉她,有些东西不相见方能留的长久。罢了,人人不易。
后来,她跟随父亲回了南方。 几件衣裳,几本书,还有她被截肢了的右腿。她坐在轮椅上,抱着她母亲的肖像擦拭,看那门前从树上掉落的雪白色梨花。她恍然觉悟,原来梦里出现过的那片白茫茫竟亦是眼下此景。她望着母亲的肖像苦涩一笑。“如此便是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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