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戏语

作者: 刘璞元 | 来源:发表于2019-03-29 12:09 被阅读41次

    “杨老,贺喜贺喜呀!想不到咱们这帮老朋友还能再聚在一起啊!”

    “是啊,一别已近二十余年了,谁承想阿正竟然把你们都请了来。”杨延宁握着老友的手,惊喜地说到。

    “说起来,你那个儿子真是孝顺啊,为了你这寿宴可花了不少心思吧,看这儿布置得多好啊!”

    “是啊,阿正有心了,”提起自己那老来子杨正,杨延宁就不由得笑开来,摸摸下巴上的一撮胡子,满意得点点头,“他还说今日给我安排了惊喜,也不知道要搞些什么名堂。”

    二老正说着,杨正已走了过来:“爸,张叔,快进去吧,节目马上就开始了。”说着就扶着二老往里走。

    杨延宁已看到厅里搭着的戏台了,不禁怔住了:“唱戏?唱哪一出?”

    旁边的张老猜测到:“莫非是《麻姑献寿》?”

    “不是不是,那些都是寿宴上的寻常曲目了,”杨正摇摇头,“我今天安排的是爸最喜欢的一折戏,请了城里最好的班子来演的。”

    正说着,曲声顿起,一名花衫已走上台来,头戴珠翠凤冠,身着云肩、女蟒,开口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贵妃醉酒》!”杨老霍得站了起来,手微微发颤。

    杨正见他如此模样,只道他太惊喜了,傲娇回答:“我看您偷偷抄录这出戏的唱词,就知道您喜欢这一折。”

    杨老盯着台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突然身子一晃,手匆忙搭上椅把,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爸!”杨正扑过来,宾客皆惊惶站起,咿咿呀呀的戏曲已然停止,杨延宁却管不了那许多,他感觉自己跌进了一片黑暗深渊,压迫自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教他睁不开眼睛、动不了身体。

    “杨延宁。”压迫陡然散去,杨延宁睁开眼睛,望见深渊那头有一缕光亮,一个女声从那里悠悠传来,他不自觉地朝那里走去。

    穿过黑暗,是另一番光景——青砖黛瓦小院中,站着一名少女,泪眼婆娑,凄凄婉婉地说着话:“延宁,你真的要去参军吗?”

    “是。”

    “既然如此,明日便是我首次登台,你可一定要来看看。”

    “好。”

    杨延宁已极度震惊,呢喃了一句:“晓月。”手已经伸了出去,想要碰一碰眼前的少女,却仿似缥缈无形般,摸不着分毫。还未来得及惊愕,他感觉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拖,一眨眼,他已出现在了一座戏台前。

    戏台下观众满座,戏台上锣鼓喧天,装扮齐全的少女咿咿呀呀唱着:“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眼睛偶往台下他站着的方向一扫,那吊起的眉梢眼角俱是哀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铺天盖地地涌来,推着杨延宁不住地往后退,眼前的一切变得扭曲,耳边的喧嚣逐渐虚无缥缈起来,他又堕入了黑暗的深渊,只是黑暗中一张少女的脸格外清晰,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说着话,神情或羞涩或坚定,或明媚或忧伤。

    “延宁,我已学会许多戏文了,师傅说再过不久我就能登台了。”

    “延宁,你在军队里还好吗?如今已有许多人请我去唱堂会,可我好想再唱给你听。”

    “延宁,五年了,为何你从不回来看看,是太忙了吗,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延宁……”

    “杨延宁……”

    那张脸越来越模糊,直至他的背终于靠着了实体,渐渐消失,悔恨自心底油然而生,他挣扎起来,想要抓住那消散的脸,不禁发出一声长唤,眼睛也睁开来。

    “晓月——”

    “爸,您终于醒了,”杨正连忙安抚醒来的杨延宁,“您可吓死我了,怎么听个戏就晕倒了?”

    杨延宁慢慢平复下心绪,手一指旁边的水,杨正连忙倒了一杯端来。

    “爸,医生说您心脏不好,以后万不可再激动了。”

    “臭小子,是谁惹我激动的?还不是你,”杨延宁狠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复又叹息说,“我这身体越发不好咯。”

    杨正不敢再言其他,只安慰他。

    “这一病,我也想通了一些事,不该再逃避下去了,阿正啊,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许是害怕自己时日无多了,昨天才说完,第二天父子俩就站在了一座小县城里了。杨正拖着行李跟在旁边,不知要往哪儿去。

    杨延宁重回故土,却只觉得陌生,二十余年过去了,许多建筑旧去新起,他也认不得路了。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父子俩坐了上去。

    “大哥,你去哪儿。”司机热情地问着。

    “我离乡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地名变了没有。”杨延宁不胜唏嘘。

    “大哥,我在这儿生活四十多年了,你只要说出来,我肯定认得。”司机慨然一笑。

    “西街。”

    “呃……诶。”司机脸色一变,不再说话,只快速地将他们送到,就急急忙忙开车走了。

    “奇怪,这儿怎么这么冷清,一个店铺都没有。”杨正疑惑了。

    “管它呢,嘿,你看,前面那个巷子进去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了,走吧。”

    天色渐沉,巷子里只星星点点亮着几户人家,而尽头那家却灯火通明。

    杨延宁推开尽头那扇门,门内一个小女孩正在扫着地,一听门响,抬起头来便看见一老一少站在门口,便问:“请问你们找谁?”

    “这里是荣福升戏班吗?”

    小女孩露出诧异的表情,回答到:“是,你是?”

    “我是你们班主的亲戚,呃……你们程振邦班主呢?”

    “老程班主已经去世了,现在是小程班主程晓月了。”

    “哦,哦,如此,程——晓月班主现下在哪里?”

    “班主身体不好,时常休息。”

    “哦,哦,这,这样啊。”

    小女孩上下打量了几下他俩,忽而一笑,说到:“明日晚八点,班主会开一场戏酬谢老票友,你可以来听听。”

    “晚八点?不会吵到别人吗?”

    “白天大都要上班,再说这里统共也没住几户人家,且都挺喜欢听咱们班主的戏呢。”

    “是,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知明日唱哪一出?”

    “自然是班主最出名的《贵妃醉酒》,”小女孩思索一会儿,复又说,“那位年轻大哥就不要来了吧,不然会闷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喜欢听戏嘛。”

    “诶,我怎么就不喜欢听戏了……”杨正想辩驳,却被杨延宁给拖走了。

    “好了,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把别人吵醒了怎么办?”

    “爸,您受刺激是因为那出戏,还是——因为程晓月那个人?”杨正正色问到。

    “你这小子,管那么多干什么。”

    “爸,您昏迷的时候曾喊过‘晓月’,她是谁啊?”

    杨延宁顿了顿,答到:“一个故人。”

    “什——”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多话,不过是一个无可能的故人,”杨延宁情绪低落下去,“成分之差,你以后就明白了。”

    杨正还想问个清楚,但见父亲罕见的悲怆神色,也就忍住了没有再问。

    父子二人走出了巷子,想要寻找一个旅店安顿下来,忽然一阵风吹过,二人裹了裹衣服,暗忖温差之大,却不见身后的巷子里灯光暗了几许,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给浓烈的黑暗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尽管杨正几次要求要同去,杨延宁还是没带他去。他站在路边,伸手一招,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大哥,你去哪儿?诶?你是昨天那位?”

    杨延宁一看,正是昨天那位司机,忙道:“哎呀,还好又遇见你了,我还怕别人不认识路呢。还是西街。”

    那司机面色变了几变,在座位上坐好,发动了车子,不过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嘴巴张了又合,终于忍不住了说:“大哥,你是还要去祭拜什么人吗?”

    “祭拜?”杨延宁疑惑了,“不是,我是去听戏,就是那个荣福升戏班子。”

    “戏班子?哪还有什么戏班呀?”司机边开边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像以前是有个戏班子,不过二十年前那边起了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所有人都被烧死了,后头人嫌那地方晦气,不肯去住,就改成了一个墓地,喏,外头看不到什么,从那巷子进去,就看得见了。”

    司机停下了车,又说:“您是离家太久不知道吧,大晚上的,还是回去吧,没戏听了。”

    杨延宁已不再震惊了,好似松了一口气,说:“无事,既然如此,我就去祭拜一下故人吧。”

    深幽的巷子里,两旁的房屋皆是一片黑暗,唯有尽头那座院子里灯火明亮。朱红的大门前挂着两只灯笼,斑驳的树枝影子映在门上,似是张牙舞爪的鬼魅。院子里传来锣鼓齐鸣,京胡悠扬,唱戏声咿咿呀呀,喝彩声此起彼伏。

    杨延宁推门而入,只见院子里已坐满了人,不时鼓鼓掌,发出一声“好”。戏已开场好一会儿了,台上的杨贵妃身着女蟒,手执泥金折扇,斜靠在一张案桌上。

    “娘娘,人生在世……”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

    “且自开怀饮几盅。”

    杨延宁兀自走到第一排坐下,桌上已备好了茶水,冒着微微热气。

    “娘娘酒还不足,脱了凤衣,看大杯伺候。”

    热气渐渐散去,茶水染上了微微凉意。

    台上的杨贵妃已换上宫装,做一个卧鱼,俯身嗅花,引来满堂彩。

    茶水已然凉透了,曲声慢慢降下去,更深夜寒,杨贵妃一声长叹:“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

    台上人移步退下,杨贵妃转过身去,由两名宫娥搀扶着,将要退场。

    杨延宁猛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手向前伸出,眉头皱起,目光期盼,急急地叫住人。

    “晓月——”

    杨贵妃怔住了,缓缓回过头来,浓墨重彩勾勒的戏妆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神色悲戚。

    “晓月,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听见这话,女子脸上的悲戚之色尽数散去,眉舒展开来,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说:“人生如梦,您,且自开怀吧。”说完,回过头去离场,再不曾停住。

    不知何时,那周遭的人已消失不见了,戏台、树木、灯笼皆扭曲起来,一阵大风刮起,卷起地上的尘土,使人睁不开眼睛。少顷,风静下来,杨延宁睁开双眼,灯火已没了,只余天上的一弯残月照明,眼前赫然是一座坟墓,堆起的黄土上只长了一株矮小的新草。

    杨延宁站了良久后,跪下来,俯在坟上呜咽。那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程晓月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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