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一个妃子打扮的女子坐在雕梁画栋的寝宫中央,盯着手里的绸缎愣神。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他们所希求的东西,妻求夫宠,夫望妻贤,母希子孝,子愿父骄。”而在这个皇宫里,大约每一个女子所求的便是君恩了吧!只是她不同,她求死。
女子拿起剪刀绞下了一长条绸缎,喃喃自语道:"这个长度做上吊的白绫刚刚好呢!"她痴痴地将新剪下的缎子绕在脖子上一圈,又缓缓地松开放下。因为嫔妃自戕,是要累及家人的。她又拿起针线,决定还是用这条布给皇上做条腰带!
"颖小主,今日好兴致。"一个一袭碧色服装的宫女端着一叠点心进来,元气满满的脸庞让身边的人都充满了活力。这是春喜,和女子一起长大的陪嫁丫头。
"前几日,看皇上的腰带有些旧了,便想着给他做条新的。"女子温柔地说道。
"小主,你的手真巧,皇上的腰带,睡服都是你做的,听皇上身边当值的小太监说,皇上喜欢的紧,说是比内务府做的还好呢!"
一派祥和温馨的景象,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这金碧辉煌的寝宫差点就要染上血色……
初春,和煦的风遍拂大地,将万物从冬日的死寂中唤醒,也轻轻拂开女子书桌上的那本《梁祝》。那本《梁祝》已经发黄,结尾的几页纸沾满了泪痕。只可惜这风不知道,它再怎么温柔地去复苏万物,也无法阻止一颗心在这个季节里死去。而这颗在坟墓里的心计划着将它的身躯也拖向无边的黑暗中。
她如何才能完美地谋杀?既不能服毒,也不能上吊。黑夜中,女子将手里的景泰蓝的小瓶子收进了匣子中,上了锁。旁人都羡慕她的荣宠,只有她自己知道,皇上对她总是带着份疏离,这面上的荣宠全赖她母族祖上的功绩,而这份荣宠又滋养了母族能延续他们纸醉金迷的生活。
女子脱下了头上的蝶样鎏金簪,与她头上其他昂贵的珠翠相比显得十分寒酸。据说,这是女子从母族带来的,从她入宫第一天起就戴着了。"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女子呢喃着《楼东赋》。
过了片刻,她拿起了那本《梁祝》。“化蝶吗?只是我们的墓不在一起,我怕到时候也寻不到你。”
如果是染病而死,那样她的宫婢们也将会因照顾不周的罪名而死,更遑论治不好恐连累了太医。女子嗤笑一声,她这被束缚的一生,终究是连死亡都做主不得!她的母族这一辈没有人才,又摊上个败家兄长,若她真真去了。
她家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别的不打紧,只怕他的牌位从此便断了香火祭拜。他……当年也是因他而死。女子走向了床边,静静躺下,缓缓闭上眼,满脑子却全是,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死去,让她枯槁之时,家族亦可在她这棵死树上保住荣宠,万世永昌!
或许她可以…… 女子从床上一下坐起来。
"春喜,进来。" 碧色衣服的宫婢进来了。
"春喜,我要你帮我找个杀手来。"
"小主!"宫女吓得音量放高,旋即又立马压低声音。
"是为何?"
"春喜,你是随我一起长大的,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的事情你是都知道的,十日后是九星连珠之日,在那时死去的人,魂魄可以化成蝴蝶飞向自由的地方!"(九星连珠是她编的,为的只是诓春喜放心帮她去实现心愿,思量许久,能保住家族荣耀又能获得自由的法子也许只剩这个了吧!)
"只是小主,这和杀手又有什么关系?"春喜试图平缓自己的情绪。
"十日后,我会和皇上一同在御花园赏花,我将假意脱簪,到那时便让杀手刺杀皇上,我再为皇上挡下刺杀。之后救了驾,我便有了功,亦可解脱,皇上一定会嘉奖我的母族的。"
"不行,小主,我不能……"
"你若不同意,我现在便自戕,到时候死的可不是我一人。"女子决绝地拿起桌子上的蝶样鎏金簪抵向喉咙。
"可是小主,这杀手找了又怎么能让他混进来呢?这是杀头的买卖,谁又愿意干?"
"你拿着这银两,去宫外找界青门即可,他们专行暗杀之活,是极厉害的!"
宫女面露难色,接过那包银两,好像接过去了一包尸体般沉重。
"十日后,午时御花园中,摔簪为号,下去吧!"女子闭上了眼睛,又躺了下去。这次,她脑海里翻腾的情绪终于平息了下来。她仿佛看见自己的面前铺开了一条花路,上面开满了赤色的彼岸花,而她将化身蝴蝶,飞向这片花海。
【十日后】
"颖妃,这春色甚好,幸得有你陪朕。"皇上满面春风道。
"臣妾才要感谢陛下,陛下待臣妾极好,此生定当不负君恩。"女子扶了扶头,假意摔下簪子之际,被皇上拦下。
"颖妃,你当真想要朕的命么!"刚刚还是满面春风的皇上,立刻变得冷峻起来,但是谁都看见了,他诘问前的那下深呼吸。一个天子,怎可轻易喜怒于色?他是连怒都不轻易发的,像是把火焰包进了冰块里一样,这个男人,他正竭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愤怒。
"把人带上来。"大内侍卫们压着一个男人上来,这个男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杀手,他还穿着女子昨日为他安排的宫装。
"陛下,你都知道了,那又何必跟我演这出戏。"女子戚戚然道。
"朕只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想杀朕!"
"不是的,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想让此人杀了我自己,因为……因为……"女子虽已不求生,可是弑君之名必会累及家人,她不得不解释。
"你觉得朕会相信么。自杀何必大费周章。更何况,无论是杀朕还是自杀,都是大逆不道,朕就这么让你厌恶么!"
谁都能看见,这个男人极力保持冷峻的脸庞下,那耸动的喉结和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颖妃发癔症了,将她带下去医治,其他人不可谈论此事,违者格杀勿论!"
【九日前*御书房内】
"皇上,春喜来报。"太监传话。
"让她进来。"皇上有点小小期待。
"颖妃近来如何,吃食可还满意?心情可好?"
"皇上,奴婢不敢隐瞒,颖妃娘娘让奴婢找刺客刺杀您,她还在为当年之事记恨您,她说十日后,九星连珠之日,那时死之人将永世不得超生,她想拉您下地狱,与您同归于尽!"
"什么!"皇上打翻了面前的茶水。
"奴婢这些年来一直暗中给您汇报颖妃娘娘的情况,陛下对娘娘的情意,奴婢是知晓的,奴婢也时常在娘娘面前提起您待娘娘如何之好,只是没想到,娘娘的心是捂不热的,奴婢不愿看娘娘酿成大错,必须得将实情说出。"
春喜一副慷慨就义之样!
"你且先按她吩咐你的做,十日后,我要看看,她是否真的是要我的命!"
【又是一年春】
当年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些地方已经结满了蜘蛛网,除了当值的宫人每日须得来此送饭以外,旁人都是见此宫就躲的。
颖妃痴痴地坐在桌旁,手里抱着本《梁祝》。
虽是白日,可是窗户都让木板给钉住了,屋内一片漆黑。
门被慢慢地推开,一束光洒了进来,进来的是个妃子打扮的女子。
竟是当年的春喜,旁人现在都称呼她为"苏妃",取自万物复苏之意。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颖妃有几句体己话要谈。”
"是你。"颖妃无神的双眼又来了生气。
"是我,小主,不,应该称你为一声长姐。"苏妃浅浅笑道,举手投足间竟多了几分优雅与贵气,全然不似当年的宫婢。
"什么?"颖妃不可置信道。
"我的生母是罪臣之女,父亲不能为她立名,只能将我放在你的身边当成你的侍婢卑躬屈膝地养着。“
“可是如今我的日子也好过了。皇上让我认回了母族,认了爹爹为义父,母亲的牌位也可入祠堂了。”
苏妃摸了摸精致的发髻。“皇上又封我为贵人,不出几月又将我直接越级升为妃位。这一切,都要谢谢姐姐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荒唐,原来这就是你当年出卖我的原因么?原来你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既叫我一声长姐,既有血缘关系,缘何如此害我,我待你不薄。你若真想上位,以我当年的荣宠,不是不可将你举荐给皇上的。"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对了,姐姐你瞧,这簪子。"
颖妃夺过了簪子,眼睛像要贴到了簪子上一样,长期的幽闭生活,让她近乎疯狂。
"这是李郎送我的金簪,样式是他独绘的,你怎么也会有?"
"看清楚一点,你的那个是鎏金的,而我的这个是真金的。当年李哥哥同我在府外早就认识了,我介绍他与你接近,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夺得你们的家产后再给我个名份。”
“没想到你却逼迫他私奔,害得他被你家的人活活打死。我一直都很恨你,为何你能拥有一切。"
"李郎……我不信……你在骗我!"颖妃近乎疯癫。
"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很挂念你呢!他派人看着你,不让你自戕,对外既称你病了,也不许爹爹他们探望你,不过姐姐你放心,家族的荣耀我会帮你延续的。"
春喜又拿出个盒子,里面工工整整叠放着腰带和衣服。
"姐姐啊!姐姐,这些都是当年你给皇上绣的衣服,皇上可爱惜的很呢!对了,当年皇上也是暗中和我联络,让我给他汇报您的消息和喜好。”
“皇上对您可上心的很,不过我有时候会不小心地透露一些你当年和李郎的细节,所以皇上心中才会有不悦,才会偶尔表现地与您疏离和心存芥蒂。”
“不过他一直在等您回头呢!如果不是那场刺杀,他的心可不会凉!"
春喜摸了摸盒子,柔声道:"不过近日,我经常看到他抚盒叹息,我就知他与您只是赌气,他心里还记挂着您呢!怕是不日就会复您的宠呢!"
"可是……"苏妃脸色突变。
"您觉得我能让您出去么?让您东山再起么?当年将您出卖之时,就知道,您要有一日复宠,定不会放过我。您瞧,当年您不是想死,去和李郎相会么!妹妹今日是来帮你达成心愿的!"
话毕,苏妃命手下捆住颖妃,又在宫殿里放了把火。
颖妃的宫殿偏僻又少有人来,火烧了许久,等人来时,殿里只剩一具焦尸。宫人都说是因春季天气干燥,才惹了这天火。
因为皇上从未废过妃,念在往日与颖妃情分,又看在苏妃面子上,并未为难颖妃母族,依旧照着妃位仪制安葬了颖妃,对外只称颖妃是因病而故。
【灵堂内】
苏妃前来上香,香却怎么都点不着。
她屏退左右,独自呆在灵堂内,她打开骨灰的罐子,从里面舀了一勺放在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姐姐,当年李郎确实是先与我相识,只是后来他却移情别恋,真的爱上了你,要与你私奔。”
“知晓了这一切的我,偷偷在他饭食里下了软筋散,所以他才会在与你私奔之时腿脚发麻,瘫软在地,才会被人打死!"
苏妃咬了咬牙,"我好恨你,明明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而你却拥有一切,荣华富贵,万千宠爱,可你却还要抢走我仅有的东西。”
“每每看到你对我的那些好,我都感觉像是施舍一样。”
苏妃沉默了片刻,略带哭腔。
“可是那个时候,除了你,又有谁真心对我好,父亲时刻与我保持着距离……谁都可以将我任意欺凌!"
苏妃从头上摘下蝶样金簪来。
"李郎家贫,根本打不起金簪,这支金簪是我仿得他送你的那支鎏金簪子打的,可我宁愿要那不值钱的鎏金。"
"你不要怪我。"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罐,里面装着白白的粉状物,苏妃将这罐粉状物全部倒入了颖妃的骨灰盒中。
"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带着李郎呢,现在你们可以团聚了。"
"姐姐……"苏妃突然泣不成声,将装有颖妃的骨灰的小盒贴在心头。
"现在你终于是自由了,你的心愿我也帮你完成了,你放心,不必担心这家中的荣耀。"
苏妃又点了柱香,这次可以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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