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2022年的第一天，在我的老家发生了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一位患了老年痴呆的爷爷在我们村的那条河里溺水了。我是在初二爸爸开车带我们从外婆家回来的路上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候我们正从那条河上方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经过，爸爸注意到河岸边有很多排成排的汽车，就说“那该不会是来打捞的人吧”，我扭头一看，果然沿着河岸停了大概有数十辆车。
我回过头来问爸爸“打捞什么？”
爸爸说“人啊，住在西坡的老李头”
虽然我并不能准确地记得这个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我还是追问“他怎么了？”
爸爸叹了口气说“患了老年痴呆，不知怎么回事儿自己跑出来跑到河里去了”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妈妈这时候也插话了“昨天下午散步的时候就听他们说人找不到了，怎么会跑这儿来了”
“听说住在河岸边的人家，有看到他的，当时离得远看不清，只看到有个人影在水里一进一出，一进一出的，那人还纳闷这大冷天的咋还有人游泳呢。等到第三次这人影扎进去就没再出来了”
我低下头，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这次新年因为疫情我本来是不打算回家了，但是从小陪我长大的爷爷在年前生了场病，电话里爸爸偶然提到说爷爷开始糊涂了，有时候认不得人也记不清事儿了。我在电话里轻轻地说“知道了，再看看情况吧，疫情缓解了我就回去。”放下电话却一个人大哭了一场:爷爷一直都是我的软肋。
打记事儿起，爷爷腿脚就不灵活，似乎是年轻时候干活没注意，到了50多岁，关节炎、风湿骨病、腰间盘突出就全都找上门来了。最开始，爷爷的腿还能发力，偶尔会拄着拐杖到处走走，农忙季节甚至还能盘着腿一阶一阶挪上楼梯，帮爸妈拾掇粮食。后来，爷爷不怎么出去走动了，也不帮爸妈收拾粮食了，只是在屋里屋外这么点儿地方活动。每逢晚上进屋睡觉的时候，爷爷都要借助一个可以拄着也可以坐着的椅子和他的拐杖来挪上客厅前的那几届楼梯，那时候我想: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呀，爷爷每次进屋都太难了，有时候还有摔倒的风险，得周围随时有人准备着搀扶。但还没等我想到解决办法，我就开学了，一走又是半年。
不记得是哪年寒假回来，爸妈砸掉了布置好的厨房，把爷爷从上屋接到了位于院子一侧的，不需要上台阶就能进门的厨房。那时候看着砸完后的一地狼藉，我有点不适应，但想到于爷爷来讲，这是一件好事呀，他以后进屋睡觉再也不用那么费劲了，便开心地跟着爸妈收拾好了爷爷的新房间。搬出来以后，家人也给爷爷买了电动轮椅，自那以后，爷爷似乎再也没有站起来行走过，也再没有进过我家台阶之上的客厅:从床上挪到轮椅上之后，爷爷就可以“驾驶”着他的电动轮椅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前提是不上台阶）。
转眼间，爷爷搬出上屋已经有四五年了吧，这期间我经历了毕业、找工作，从一个离家比较远的城市去到了一个离家更远的城市，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一趟家。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越来越安静的爷爷和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每次回家和他说话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到家那天的问候和离别那天的道别。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心里也有过隐隐的担忧，但很快就会消失不见，我想，爷爷现在的情况应该已经是最差的情况了吧，把一个人长年束缚在轮椅里，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但是，我错了。我忽略了随着年岁渐长，人的身体机能是会越来越差的，即使现在已经很差了，也不意味着未来不会更差。
2021年的最后几个月，爷爷在从床上往轮椅上挪的时候突然用不上力摔在地上，在家的妈妈闻声赶到叫来邻居一起架起了爷爷。自那一跤之后，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就卧床不起，村诊所的医生来看了看两次后建议送爷爷去医院住些时间。伯父和爸爸一起把爷爷送到医院打了两周的点滴，期间伯父请假在医院照顾，爸爸每天下班后会赶去医院照顾几个小时好让伯父缓缓，夜里姑父也会去医院一起陪护。半个月后，爷爷出院回家，回来后从轮椅到床、从床到轮椅这个过程都需要被人抱起，甚至大小便不能自理，用上了成人纸尿裤。
而这一切，都是我回家之后才知道的！
爸爸兄弟姐妹几个一直都比较孝顺、和睦，也不曾像某些邻居那样对着老去的父母大声呵斥，可是这次爷爷卧床之后大家也的确犯了难:早在好些年前养老院刚出现在我们县城的时候，伯父就试探着问过爷爷养老院那么多人在一起省的孤单，是否考虑过以后去住养老院，一生坚强的的爷爷那一次留下了眼泪，他流着泪摆了摆手说不去，伯父吓得赶紧说只是开玩笑，从那以后全家人没有一个敢再提过送爷爷去养老院。以前爷爷身体还可以的时候一直都是跟着我家过，这也是我跟爷爷更亲近的原因。这么多年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可是这次爷爷卧床真不是一个人照顾的了的，莫说妈妈，有些时候，爸爸一人尚且抱不动爷爷。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到家下车之后我就听到有邻居在讨论溺水的那位爷爷的事情，
“唉，要说也是巧，这老头长年住在养老院，就过年这几天儿子们给接回来了，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人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初一中午就发现人不见了，找了一下午才听人说在河里看到过，这不，今天才找到”
“你说他平白无故的咋会想到去河里？”
“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要是没接回来，还在养老院，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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