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血了

郊外的傍晚，暮色四合，昏暗的天空与通向远方的大道交融在一起。一辆陈旧的中巴车缓慢向前行驶着。道路已开始破损，细碎的坑洼处遍地都是，令汽车起伏颠簸。

车中的我，背向前进的方向坐着，一旁的S则与我的视线垂直，侧身坐在车右侧一个顺着行驶方向摆放的座位上面。搞不清车上有几个人，但确实有不同的人，分散地坐在我的前后左右。车上座位没有占满，我和S的面前就空着。

车内鸦雀无声，车默默地向前行驶着，车身突然有点颠簸强烈，令没有心理准备的我，身体前后摇晃了一下，就莫名地咳嗽起来。感觉身体内有一股温热而咸腥的东西一直奔涌到喉咙里，嘴吧不由自主地张开了，有粘稠的液体吐在了本想护住双唇的手掌里，把手掌伸到面前，展开掌心去看，居然是一团殷红的鲜血……

“我吐血了——”

一声惊叫，回荡在沉寂的车厢里，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又像在宁静的山洞里安然休憩的蝙蝠，猛然间被惊扰，纷纷煽动翅膀，飞离洞壁，发出长长的尖啸。

但是没有人说话，S表情震惊地呆愣在那里。我又断断续续说了一句：

“吐血——意味着——人——活不长了——”

S听了，脸上露出苦楚绝望的表情，就像影视作品中，那些失去了老婆，不得不独自面对抚养七个或十个年幼孩子，而陷入生存焦虑的可怜鳏夫。他痛苦的也许不是失去妻子本身，而是这一事件，给自己带来的可怕阴影，以及大量的累赘与没完没了的麻烦。

车厢内似乎又恢复了鸦雀无声，除了S，我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还有其他人存在。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一切，一切！眼前闪现出年迈的父母，和那幼稚未脱的孩子，他们殷切的目光，是那么地无助和无辜。未尽的责任，与伤心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之后，我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于心不忍的某种渴望。

抬头看看S，他似乎正在复原平静的状态。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长久的沉默，像是对不合理死刑判决的无声认可。他眼神里闪烁着一分短暂的无能为力的歉疚，更保留着九分从头再来的期冀与振奋。再婚男人的面前，似乎总是，一个女人倒下了，无数个女人站起来。人到中年，男人的心思，昂扬奔放，前途无量……

年老的标准，被一改再改，远远超越寿命期限的增长。65岁依然青年或中年……这代表着多大的权力欲与不死心……

我在S那里找不到任何答案，只有、只有另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那红色的血液，淌在手心里，那满手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答到腿上，染红了白色衣角，染黑了暗绿的长裙，还有丝袜和鞋子，汽车的地板，滴滴答答，都沾满了鲜血……

再次抬头寻找S，才蓦然发现，车停了，车厢内已空无一人，连司机也不知去向，包括最不应该离开的S，也全然踪迹不见……

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坐这车，坐这车又是为了去哪里？

猛然站起来，向车窗外望去，车窗玻璃像镜子一样，映出自己依然冒血的嘴角，同时看到，S不再愁眉苦脸，相反，却在远处笑意张狂地与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

然后，我看到有一口血液喷在S的脸上，紧接着，又看到，一团火焰在他脸上熊熊燃烧……

有种充满快意恩仇，觉得报应不爽的感觉，禁不住喊出了声，但喊的是什么，却不记得了，有要爆炸似的急切和紧张……然后，眼前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蓦然发觉自己原来躺在床上，卧室的灯光依旧亮着，手机掉落在枕边，偶有轻微的鼾声，从S那里传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醒来才弄明白，自己没有患可怕疾病，还活着，吐血只是梦里的荒唐。天亮后把这事跟S一说，S说你是那种近似于醒着的时候脑子就有问题的人，更别提做梦了，一点逻辑都没有，逻辑混乱！

“逻辑！”对呀，这让我一下对这可怕的梦，有了合理的解释。昨天晚饭后，S跟我要黄瓜吃，家里正好一根都没有。想起家里还有两个火龙果，放在厨房里，已经放了好几天了，正在等着烂掉呢。

于是就劝不爱吃水果的S，家里有火龙果，还是红心的，很甜很水灵，果肉里有黑色的种子，跟芝麻似的，既增加口感，吃起来又有趣味。

他听从了建议，火龙果被一切两半，放在盘子里，又递给他一把勺子，让他蒯着吃。S这人很怪，刚吃一口，就说不喜欢这种味道，为了鼓励他吃完，我就在旁边一边赞美火龙果的丰富营养，一边上洗脑课：这火龙果连皮都十分宝贵，可以碾成泥做成其他美食，果肉有灰白色的，也有深红色，这红的营养更佳，也更贵，千万不要浪费，以后可以不吃，今天务必吃完……

S果真配合，一口一口，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这红色的果肉流淌着鲜红的果汁，S的嘴角上，手中的盘子里，抬起的勺子上都是鲜亮的红果汁，看的人口水都流下来了。当然吃自己那一份的时候，也非常享受……

大概是这红汁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走进了梦里。其实，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买过火龙果吃了，更别说这红肉的了，这次之所以买是因为一件事。这火龙果本来不是买给自己吃的，是买来送人的。

几天前，侄子到我这里来。他刚进门不久，就有人来敲门。疑惑间打开门，门外是一对母女，母亲很年轻，也就三十多岁，女儿看样子上小学高年级。她们问：

“下面有一辆宝来车，是你们的吗？”

“是我的。”侄子回答。

“那你看看你丢东西了吗？”

侄子伸手翻兜，都翻遍了，“哎呀，我钱包丢了！”

这时母亲把一个黑色钱包拿出来问：

“这是你的吗？”说完就递了过来，交到侄子手中，然后又想起什么来，说：“钱包里有身份证，让我核对一下。”侄子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给这个好心人看。看到是同一个人后，她们说还有事，就下楼了。

我们心里非常感激。下午侄子碰上了三层的住户，说起了这件事，三层的说，本来是他发现地上有一个钱包的，但由于他急着去参加婚礼，于是就拜托住在隔壁单元里的母女俩帮忙找一下。这母女俩一层一层敲门，才找到了我们，归还了施主。

这就更让我们感动了。多好的邻居呀！于是我决定买点小礼物，简单地答谢一下人家，就准备了一个漂亮的耳麦和一个优盘，又买了几个进口柠檬和火龙果。遗憾的是那天没有找到这娘俩，水果没能送出去，接下来几天，也没碰上人家，就改主意不送吃的了，就送坏不了的小礼物，然后把水果给了朋友一些，自己留了一些。然后才有了看S吃火龙果，做了一个吐血的梦。

再问S对这火龙果印象如何，他说：

“我还是不喜欢这味道，以后别再让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