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请问是方念沐的父亲吗?”
“是,我是。您是?”
“我是她的班主任杨老师,她已经请了三天的病假了。现在已经高三了,学习很紧张,如果她身体没问题,您还是尽快让她来上课吧!”
“病,病假?哦哦,好的。”
方阳挂了电话,就开始给方念沐打电话,一直没有打通,处于关机的状态。
“这个死孩子,又给我闯祸。不好好在学校待着,又去哪里了!”方阳小声嘟囔着,不耐烦地用手抹了一把脸,熟练地走向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晚上九点多,方念沐回来了。
等待她的,是一屋子的黑暗和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啤酒瓶,烟灰,剩菜剩饭摆了满满一桌子。
方念沐叹了口气,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卷起袖子开始收拾。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安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第二天早上,方阳坐在客厅里抽烟。
“爸。”方念沐喊了一声,准备出门。
“你去哪啊?”方阳压着嗓子问道。
“学校。”方念沐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回来,坐下。昨天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你不是好几天没去学校了吗?”方阳还是没压住脾气,一把把方念沐扯了过来,怒道:“你去哪了?去哪了?啊?你说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当年你妈妈拼了命才把你生下来。我为了你,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妈的,我容易吗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啊?!说话!”
方念沐的表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池水,无波无澜。方阳的这些话,方念沐早就倒背如流了。她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这笑里,有一些心酸,有一些嘲讽,还有一些没人看懂的东西。
“你笑什么!?你是在嘲笑我吗?啊!”方阳挥手就给了方念沐一巴掌,这一巴掌带着他的怒火和浓重的香水味,久久地留在了方念沐脸上。
方念沐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方阳,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坦荡,径直刺进方阳的心里。那一刻,方阳竟感觉有些许的心虚和紧张。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静悄悄的结束了。
连着三天,方阳都没有回家。方念沐也没有主动联系他。她知道,明天早上,方阳一定会回来。
果然,第二天早上,方阳带着一身浓重的香水味出现在了沙发上。
“嗯,”方阳眉头紧锁,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沐儿,今天是你生日。你奶奶和你姑姑她们中午约好了在饭店里给你过生日,你姥姥,姥爷也会过来。你待会儿收拾收拾,咱们一起过去吧。”说完,方阳瞥了眼方念沐,紧张地攥了攥拳头,腰板也不自觉地挺了挺,像是要面临一场恶战。
“好啊。”方念沐应了一声,就去做早饭了。
“啊?”方阳不由得惊呼出声,方念沐痛快的回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每年,方阳一提过生日的事,方念沐都是哭着喊着,想尽一切办法不配合。今年,这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难道,有诈?
方阳一个上午都在默默地监视着方念沐的一举一动,他怕方念沐又出什么新花招。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方念沐并没有异样。方阳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沐儿,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哎呦,我们沐儿来啦!她姥姥,看看我们沐儿,是不是越大越漂亮了!多亏了我们家阳阳,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你可知道他多不容易呀?”方晴眼尖手快,一把拽过刚进门的方念沐。
这个姑姑,真是让方念沐打心眼儿里厌恶。她强硬地把胳膊从方晴黏腻地手里抽了出来,径直走向了双眼通红的姥姥和姥爷。
“姥姥,姥爷。”方念沐的声音有些颤抖。
姥姥抹着眼泪,点点头,紧紧地握着方念沐的手。
“她姥姥,你别看沐儿平时都是我们带,还是和你们亲呢!怪不得呢,当初她妈妈拼了命也得生下她。”方老太太倚坐在上座,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方念沐,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
方晴捂嘴笑了两声,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方老太太旁边。
方阳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说了两句,“咱们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都入座吧。”
方晴扭头示意服务生把门关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那就还是按照往年的流程吧,先放视频。”
不知谁适时地把灯关了,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中间的大屏幕出现了一个光着头的女子。
“嗨,沐沐,你好呀!我是你的妈妈!妈妈一直在努力地与病魔做斗争,可是呀,病魔太厉害了,妈妈恐怕打不过它了。对不起,沐沐,妈妈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第一次笑,第一次长牙,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你所有从0到1的过程,我都没有办法陪你经历了。但是,沐沐,你要记住,妈妈爱你,永远永远都爱你。最后,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屏幕中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也越来越虚弱。最后,她努力撑着不适挤出一抹微笑,结束了这段视频。
视频里的女子,就是方念沐的妈妈。她在孕中期的时候,查出了肿瘤。如果接受治疗,就必须放弃孩子。考虑了两天,她选择了孩子,她相信奇迹,她觉得老天会眷顾她这个可怜的母亲。
结果就是,她留下了这个孩子,然后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她都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没有人能回答。
每年,方念沐过生日,姑姑方晴都会播放这段视频。视频结束,方老太太,方阳,和方晴都会假模假样地哭上一阵。然后把话题从方念沐妈妈身上完美地过渡到方阳身上,好像,方念沐妈妈的去世是解脱,方阳才是真正不容易的那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唉,我们方阳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呀,”方老太太作势抹了抹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眶,偷偷瞥了一眼方念沐的姥姥,姥爷,继续说道:“你们闺女呀,真是解脱了,可是把我儿子害惨了。你们瞅瞅,他天天过得是什么日子,快五十的人了,为了沐儿,他连个媳妇儿都不敢谈!我们老方家算是绝后了!”
方念沐挑了挑眉,心疼地拍了拍姥姥的后背,老人家低着头,眼泪珠子不停地掉着。姥爷硬忍着眼泪,仰脖喝完了杯里的白酒。
“够了!”方念沐猛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瞪,道:“你们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每年都是这同一个戏码,你们没演够,我也看够了!”
“啪,”带着浓重香水味的巴掌又一次落在了方念沐脸上。
方阳手指有些哆嗦地指着她,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我还有错了我?!啊!容得了你在这儿撒野吗!”
姥姥站起身,护着方念沐,心疼地喊道:“方阳,你怎么能打她呢!有话你不会好好话嘛,哪能这么对孩子的!”
“哎呦,”方老太太夹了口菜,慢悠悠地说道:“亲家,您这话可是说得轻巧。您不过是没了个女儿。这人呐,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哪像我儿子,活着白受罪,还要拉扯个孩子。这要是让我选,活着,还真不如死了,您说是不是?”
这话里,句句藏针,针针扎向姥姥和姥爷心窝子上最嫩的那块肉。
姥姥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姥爷仰脖又喝了一杯酒,甩手就把酒杯摔在了地上。
“呵呵,”方晴冷笑一声,优雅地托着下巴道:“哎呦,老爷子,您别动气。要是气坏了身体,别人还以为我们把您怎么地了呢。今天,咱们这儿欢欢喜喜给沐儿过生日,您这是做什么样子。我说沐儿这没大没小的脾气随谁呢,如今倒是找到根儿了。”
方念沐忽然大笑起来,双手拍了拍,道:“好戏,好戏,你们今天演得当真是场好戏!”
方晴作势摸了摸方念沐的头,被她一下打开了。
“既然,你们要演戏,那我就陪你们演。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方念沐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玩味,从包里甩出一沓子纸,道:“这些,是你儿子方阳给你和方晴买首饰,买包包,和养女人的照片,发票。我已经请好了律师,调查得也都差不多了,明天法庭的传票就会送到你们手上。呵呵,你们演了那么多场戏,不就是惦记我妈妈留给我的遗产吗?我妈妈的遗嘱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她的每一分钱都必须用在我的成长和教育上面。而这些,呵呵。”
方念沐抓起桌上的纸张砸向对面的三个人,痛快地说道:“这些,与我无关。所以,这里记的每一分钱,你们都必须还给我。我今天已经十八岁了,我妈妈留下的所有钱,你们从今以后,不要妄想染指一分。”
“哦,对了,”方念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苦笑道:“奶奶,您放心。方家可没有绝后,我爸爸在外面有三个女人,两个都生了男孩。不过嘛,我倒是真诚的希望你们去做下亲子鉴定。毕竟是风尘女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惊喜呢?是不是?”
方念沐说完就搀着姥姥和姥爷走出了房间。
剩下的三个人正在疯狂地查看桌子上和地上的纸张,已经无心方念沐此刻的去留。
妈妈,我所有的0和1,您都无法陪我度过。但,我所有从0迈向1的勇气都是您给我的。
方念沐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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