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简半坡
石墙垒砌的壁坎,爬满油油青苔,石墙周围,一圈老刺裸露着褐黄老藤和在太阳里发白的尖刺,围住一园青蔬,半片椒红,和红红黄黄的花朵,还有一个早晨的露珠,半个午后的蜂飞蝶舞。
园前瓦顶腾起炊烟的时候,手提竹制菜篮,拉开松木拼成的院门,进到园里,拔几棵青葱,摘一捧四季豆,伸手轻轻在瓜藤的爬蜒里别下几朵带着青绿花柄的南瓜花。一个早晨的生活便在烟火和新鲜的菜香里光芒四射。
仲春的午后,阳光透过竹林,斜斜地投到菜园里,母亲带着我在园里清理菜地,拔掉抽薹很久的青菜,将藏了一季的泥土翻开来,将阳光的温暖埋进土里,准备酝酿夏季的又一园辉煌。我蹲在菜园一角,一片一片别下连根拔起的菜蔸上的青菜叶,码在一边,等待母亲忙完了背回家泡在土罐里腌制老酸菜,和着井水浸泡一个夏季的清凉。母亲看我没给她添乱,还别下了一堆绿油油的青菜,她慢慢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拾起旁边的青菜树蔸,掰去菜根,剥去菜薹上厚厚的皮,一截嫩白的薹心儿就亮在我眼前。和着母亲的微笑一口咬去,一股阳光的味道和菜薹的清香便在舌尖漫漶。
滴着露水的早晨,爬满南瓜藤的院墙上,硕大的南瓜花热热闹闹地盛开了。花柄和花朵的连接处,有的挂着一个圆圆的小南瓜。有的没有,它们的盛开仿佛只为了看一眼这个春天,为了一饱我们的眼福和口福,告诉我不是每一朵花开都会有结果。我们站在板凳上,一支一支别下那些清晨盛开的空花,摘下花朵做汤,菜汤清冽,荡漾着一朵一朵的金黄。剥去花柄上带着绒毛的皮,筷子头大的花柄空心里就洇出绿水,切细后凉拌,青绿的原味满口生津。
成年后独自生活,我在单位的后山也种过菜。那个冬天,嫩绿的白菜苗终于冲破寒冷冒出了地面,看一眼,创造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一个傍晚,当我捧着书本来到这片菜地,眼前的狼藉却让我看透了人间不动声色的险恶。一头黄牛吃光了我的白菜苗后,还不解恨,还在菜地来回践踏,在哭泣的泥地上踏进密密麻麻的脚印,像一群偷改了文件意图的丑陋图章!黄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栓牛的人。后山那么宽的空地他不栓,偏偏将牛栓到我的菜地附近,还留下长长的绳索,像蓄谋已久的暗杀过程。也曾想像父亲那样在菜地周围垒一圈石墙,墙上围一圈刺藤。然而,那样浩大的种菜工程让我在他乡的土地前却步了。那样有目的地让黄牛践踏我菜地的“偶然”举动,想一想就让人后背发凉。
单位围墙建成后,我倒是在墙内的空地里种过几茬蔬菜。坚持不打农药,用单位厕所里的粪便掺水后给蔬菜施肥。种出的白菜、黄瓜、豇豆、四季豆、西红柿虽有淡淡的虫眼,但洗净后吃起来却有不一样的味道,省去了对农药和无机肥伤害身体的担忧。蔬菜猛长的季节,我邀请同事、朋友和附近的村民到园里摘菜,分享丰收的喜悦。晚饭后坐在菜园边看书,看一会文字,再看一会菜蔬。夜幕下垂时,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听菜园里虫鸣唧唧,仰望湛蓝的天空群星闪烁,久久不肯离去。
这样舒心的日子直到那片空地又修建办公楼后自然终止。
进城居住,房屋周围再也没有空地让我种菜,母亲在房顶女儿墙下置一圈盆盆罐罐,栽种了韭菜、大蒜、鱼香,一只果蔬框里,折耳根紫红的叶子茂盛得抱住了果筐,根须从框的缝隙里爬到了水泥板上。妻在一口废弃的胶水缸里栽了一株花椒,叶子不多,夏天一来,满树挂了翠绿的细果,煞是好看。傍晚,拉一根凳子坐在花椒树下纳凉,一股混合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南山那块三角形菜地,是朋友卖地后剩下的一块带着斜坡的田角。实在太小,俢不下一栋像样的房屋。在我的再三央求下,他以很低的价钱卖给了我。我看中了这块地向阳,肥沃,工作之余能在这块地里寻找些许快乐。我把它称为我的“自留地”——一小块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家园。像自己拥有的一张白纸,你可以在上面写诗作文。可以白描、写意。可以工笔,精心描绘,浓墨重彩。还可以什么都不管地信笔涂鸦。人间的自由莫过于面对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你可以让它生长你想要的东西(当然不能生长私建的房屋和害人的毒品),还可以让它什么都不长地荒芜,荒芜成疯长的野草和盛开的野花。
田里疯狂的野草和田埂上金黄的野花,让我看到了这是个能生长希望的地方。我蹲下身来,拔掉野草,挥起锄头挖开黝黑的泥土。锄头下去,泥土就没有了秘密。那些掩藏了很久的白嫩草根,肥硕的蚯蚓,和准备在夜里开演唱会的虫儿,一下子就晾晒在了白花花的阳光里。我搂掉杂草,扔出菜地,蚯蚓和爬虫,它们能动,让其自寻生路。
斜坡上的那块,杂草不多,拔掉杂草后土中间的几丛折耳根,就成了我家养的了。如果是分享你可以拔几根尝尝味道,如果认为是野生的想全部挖走你千万别动这个念头。
这个春天,种子播下了,谁也不知道我种的什么。
泥土什么都能盖住,就是盖不住种子。种子们漫长时日里建立起来的生存密码没几天就被泥土破解了。如寄给大地的稿子,没过几天就被发表了。一场透雨过后,豇豆苗就拱出了地面,叶子分成了两片,叶下的泥土开始陈旧,有一层淡淡的针尖样野草的绿在萌动,那是时间留下的足迹。
过了几周,给豇豆苗松了一次土,上了站站儿,给田埂割了一次草。让阳光漫过来,山风吹过来。豇豆苗很努力,一周就快爬上了顶!
旁边后来移栽的辣椒,开始开花结果。果实嫩绿,朝天生长。
田埂上的苦瓜开花了,瘦瘦的藤,细细的叶,一脸的苦相。大概,世间的瘦都是苦留下的影子。
丝瓜藤绕着田埂爬行,努力向长在陡坡上的那棵白杨树爬去。这个夏天,这丛丝瓜和白杨树引来了蜂蝶,收集了露水,喂养了蝉鸣,在阳光和露水共同构筑的清晨时光里给我留下一小片憩息的阴凉。也是在这棵白杨树下,我发现了黑蚂蚁在树上直立行走的秘密。发现了瓜藤在树上行走的秘密。它们的道路,居然可以与大地垂直。是直立大地的树,给了它们昂首挺胸的尊严。
地少什么都想种,连地里自生自长的折耳根,天香米都舍不得铲掉。豇豆、丝瓜和辣椒挂果前,每次去菜地,它们倒给了我提前收获的快感,回家时摩托车后架上总有一丛绿色和紫红的叶子在抖动。
但得良田一块,闲树数根。在世俗和喧嚣边沿,种一畦自在,看一树清凉。当时光徐徐老去,我心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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