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文/暮晓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这句话作为标题。

这句话近几年很火，太多人的人在说着抱歉。它最初写于寺内寿太郎的一行诗中，后被太宰治在短篇小说《二十世纪旗手》中引为副标题，而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同时也引用了这句话。

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感到过抱歉，曾经因为我们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对别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韩国明星雪莉的离开，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遇到过的一个人。

高中时候，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住宿，八个人一个宿舍。我要说的是我们宿舍的2号床女孩，小莹。

我第一次见到小莹时，她留着短头发，是现在很多男明星留的那种前短后长的发型，很不规整也很不好看。放在很多年前，那个头发甚至是很奇怪。

长久相处下来，我们发现小莹这个人很孤僻，她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跟我们一起，宿舍晚上的夜聊环节她也从不参与。白天在班级里也是一样，她的身边好像从没有一个朋友。

她把自己活的像一个透明人，但她的学习成绩很好。所以，在我们那个成绩大于一切的重点高中，我们并不会完全忽略掉她这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甚至有人会特意去观察她。她走路时脚步很轻，喜欢把后背挺的直直的，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也总是把动作做的很到位。那时候经常有同学在队伍的后面取笑她，当时在我们眼里，这些行为就是很奇怪。

慢慢地，大家开始在心里给她贴上这个标签。

而所有的事情是从一天晚上开始的。我的一个室友半夜两点钟起夜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在床边静静地站着，当时把她吓个半死，一声尖叫把我们都吵醒了，凑近才看清是小莹。室友问她在干嘛？她回答在赏月。可那天晚上透过我们窗子根本看不到月亮。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天晚上的事被传了出去，几乎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知道小莹半夜不睡觉在窗边站着赏月。然后大家好似找到了她行为奇怪的出口，私下里都在议论她精神不正常。

这件事发生后不几天，我们班一个坐在小莹前面的男同学说，小莹上课的时候总是用脚踢他的椅子，很有规律的那种。他总觉得瘆得慌，想要换座位。

可是没人愿意和他换，大家都想离小莹远远的。当然，我也一样。

后来我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再回学校的时候，小莹已经退学了。听同学说，一天晚上晚自习，小莹好像犯了疯病，拿着椅子追着她前座男同学跑了两层楼，最后教导主任的出现才阻止了她。听说她当时在主任室，甚至还想打主任，把那个男同学和主任吓的不轻。

那晚过后，大家更认为她是精神不正常的。主任请来了小莹的家长，有几个见过她妈妈的同学甚至说，她的妈妈看着也不太正常，怪不得小莹有精神病。主任怎么和她妈妈谈的我不知道，那次之后小莹就退了学，不是开除，是主动退学。

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小插曲，我甚至在高中没结束之前就忘掉了它。

可或许生活有时就是戏剧，我没想到，我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再见到小莹。

公司要做一期抑郁症主题的访谈节目，其中一个嘉宾就是小莹，她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

现在的小莹跟当初很不一样，她周身虽然还是一股清冷气质，但是她变得爱笑了，她还是像当年一样认真，访谈时候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尽力用白话让我们听懂。

是她先认出的我，访谈结束后她邀请我吃饭。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当年的事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一直在逃避，同时也向往真相。所以，我答应了她。

我终于抹开面子开口问她当年的事。

“我就知道你会问我，或许也只有你才会对这个感兴趣。”她把手中的筷子放下，喝了一口茶。

“我妈妈确实有精神问题，可能是遗传的我姥姥吧。妈妈发起疯来会打人，所以村里人都不想接近我们家。我小的时候，他们告诉自己家的孩子，不许跟我玩。慢慢地，我就变得越来越孤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后来，我还算争气，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妈妈犯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知道得到这一切的不容易，所以我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我做体操的时候认真地把动作做到位，认真学习，努力成为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可就是这份认真在你们眼里都变成了奇怪。你们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个头发是我自己在家用剪刀剪的，为了省下剪头发的钱。我能看到你们眼中看我的那种眼神。我可以没有朋友，你们也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透明人。可你们的眼神让我害怕，更让我愤怒。 ”

我问她为什么那段时候经常半夜三更不睡觉。

她笑了笑：“你是想问赏月那件事吧？其实这事也挺好笑的。那时候我妈犯病用刀划伤了隔壁孩子的胳膊，家里闹纠纷，我因为担心开始失眠。那晚我就想去窗边看看学校的夜色，没想到会吓到你们。你们问我在干嘛，我为了不让你们觉得我行为奇怪，就说是在赏月，真是画蛇添足呀！”

一句对不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虞晴，你不用觉得抱歉。其实是我欠你一句谢谢，你那次替我说话，我很感激。”

可我想了又想，我实在想不出她说的是哪次。后来经过小莹的提醒，我知道，原来我只是在大家说她不正常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别瞎说。

这样短暂且不经意的维护，我几乎从没放在心上过。那只是在强大的道德支撑和人性光辉下，我下意识的一句话。

“大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而我的心理防线也濒临崩溃。我前座的男同学，他大概是私下议论我最多的人。那时候也挺不懂事的，就想着，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是疯子，那我就疯给你们看。我开始在上课的时候踢他的凳子，晚自习也是故意装作要打他，拿着椅子追了他两层楼。后来，妈妈来了学校，我就跟主任主动申请了退学。”

一顿饭下来，我早已愧疚满满。小莹告诉我，她没有在主任室和主任起冲突，当时主任甚至还在极力挽留她，可她就是想要离开。后来她去了另一所高中继续念书，她依旧是独来独往，但没有人再向她投来奇怪的眼神。

看到小莹现在的样子，说实话，我很庆幸。

电影《悲伤逆流成河》里，易瑶跳河的时候说：“杀死顾森湘的凶手我不知道是谁，但杀死我的凶手，你们知道是谁。”

如果当初小莹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我想，就算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因为小莹的独来独往而直接否定她这个人，这真是一件残忍而又不讲理的事情。

就像之前，雪莉上过的每一次热搜，我几乎都看过。她的那些行为，在我们眼里就是奇怪，所以我们直接否定了她这个人。

我们又开始习惯性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她，对她恶言相向。我们看不懂她背后的那些行为是求救、诉说还是反抗，我们只是一味地在否定、拒绝和批判。

小说《天官赐福》中，有这样一段情节，主角谢怜在失去一切后向人们复仇的时候，有人在雨中送给他一顶斗笠，正是这顶斗笠唤起了谢怜心中的善念，才没有酿成大祸。

有时候，一点善意和一点恶意就足以拯救和摧毁一个人，就那么一点就够了。

生而为人，请不要觉得抱歉，要带着善意觉得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