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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镇的植物小学总是充满了热情的氛围，这一切可能要得益于他们的体育老师高坚果，一个健壮又活泼的家伙，除了上课之外，他最大的娱乐就是像个永动机一样，在校园的各处跑来跑去，张扬着他无穷无尽的活力。他的哥哥相比而言，就只是一颗普通的坚果，讲话慢条斯理，动作也慢条斯理，喜欢饮茶和发呆。
“嘿，哥哥，瞧瞧我找到了什么？”于是在某一个平静的午后，高坚果如往常一样，推门闯入了教师办公室。坚果感觉有一座山凌空跃起，又重重落地，把自己的茶杯震得一晃。
“你……买到了打折西瓜？”坚果猜测道。
“比西瓜有意思多了”，高坚果把手中的那团绿色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牛蛙，烤了之后应该能吃好几天。”
那只所谓牛蛙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这样看着坚果，四目相对了良久，如果不是其他老师赶到了办公室，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要对眼到什么时候。
“虽然它看上去确实很大，不过应该是一只青蛙。”生物老师端详了一番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么大的青蛙，变异了吗？还是说，是什么入侵物种？”地理老师分析道。
“特殊时期……不能吃野味的。”坚果缓缓开口，他刚刚一直在思考高坚果的问题。
“你们看，在它的背上好像有什么数字？”语文老师说道，大家都看向巨型青蛙的背部，那里留着四个数字:9527。
难道是什么神秘的符文？读出后就可以召唤出巨大的蛤蟆？正当众人思考之时，语文老师已经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机上的一个软件:旅行青蛙。
“哎？这不是最近很火的养成游戏吗？”众人都围了上去。
旅行青蛙，一款很神奇的游戏，注册账号后，系统会通过快递给你寄来一只巨型青蛙，你把手搭在它的头上大声叫出它的名字后，就算命名成功。之后你在家里准备青蛙的食物和旅行用品，而青蛙则顶着“李狗剩”、“王麻子”、“小青蛙的夏天”等名字闯荡江湖，偶尔拍一些照片回来，青蛙背后统一标有数字以示身份，以防不明情况的人士把它们抓回去做牛蛙火锅。
“说起来，我是在它背上找到了一个东西。”高坚果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绑着带子，类似于小铁块一样的东西。
语文老师拿过来看了看，然后肯定地说出，这正是旅行青蛙拍照用的相机。
众人此时都来了兴趣，很好奇这只呆呆的青蛙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坎坷命运。语文老师取出储存卡，放入读卡机中，就近开了一台电脑，几个老师如吃瓜群众一样聚在了电脑前，坚果头顶着青蛙，也跟大家一起盯着电脑屏幕。
插入读卡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几个文件夹，这很显然是一只很新的青蛙，离家的日子并不很长，听语文老师说，有的旅行达人青蛙，每到一个地方，就拍一组照片放入一个文件夹中，一趟旅行下来，能有上百个文件夹呢。
很快，一个名字叫“云栖山”的文件夹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其中几个老师对这个名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土豆，他参加了乡村教师定向培养计划，去的好像就是云栖山。”高坚果叫道，土豆是他的大学室友，他们常常一起打篮球，土豆身形矮小，高坚果总是盖他的帽。
听高坚果这么一说，跟土豆同一大学的几个老师马上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文件夹，说不定照片里面就拍了土豆呢。
第一张照片，是一所乡村小学，几个孩子在篮球架下打着篮球。
土豆坐飞机，搭火车，驾马车，坐着狗拉爬犁，从江面一路滑行，终于来到了云栖山小学，大学毕业后，他本想留在植物镇的学校任教，奈何岗位实在不多，就在这时，他在网站上看到了乡村教师定向培养计划，培养计划两年，之后他将有机会调到更大城市的学校任教。于是试着递表，没想到审核通过了，经历了一番考核后，他便踏上了去云栖山的路。
到达的第一天，他受到了村长和村民们的热烈欢迎，一路喝下来，喝得醉醺醺的，最后来到村里给他安排的住处，倒头就睡，到了第二天，他来到了学校，正式和学生们见面。
“嗨，兄弟们。”土豆示意几个打篮球的学生把球丢过来，他觉得这是个跟学生打成一片的机会。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在土豆的手上，土豆轻轻一用力，篮球就在指尖转了起来，手法无比熟练。
“看我给你们投个三分。”土豆说着，把篮球抛向篮筐，那天阳光正好，风儿清澈，同学的眼神中带着崇拜，如果篮球没被中途截断的话，会是一个完美的开始。
截断那个篮球的孩子叫做大壮，他跃起打掉土豆投篮时的身姿，像是一只飞舞的大象。他的手法也无比熟练，就像是条件反射。
土豆有点儿尴尬地站在那里，大壮有点儿尴尬地站在他的对面，玩起了木头人游戏，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二人才如梦初醒，师生们都迈步向教室走去。
“老师，你刚刚那个准备投篮的姿势特别帅。”大壮走上前试图化解尴尬，土豆只能很有礼貌地微笑回应。
走进班级，土豆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开始点名。
“田大壮。”“到！”正是刚刚截掉篮球的家伙，这一声喊出来势如洪钟。
“花月娥。”“到。”应声的是个女孩子，小小的，很可爱。
一个一个点下去，大概点了十几个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侯德勇。”无人应声。
“侯德勇？”土豆有些疑惑，目光在教室扫过一周，发现靠窗那列最后一个座位是空的。
“嘿！兄弟们，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声音这时却在门外响起，说话的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肤色黝黑，呲着一对大白门牙。他的手里，拎着一只生物。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牛蛙，烤起来味道一定不错。”他刚说完话，便一眼瞟到了土豆，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所谓牛蛙扔到地上。
“侯德勇？”土豆问。
那个男孩点点头。
土豆示意他把“牛蛙”交上来，侯德勇只能把它放到了讲桌上，然后低着头走了下去。土豆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生物，虽然它看上去确实很大，但很显然是一只青蛙，在大冬天活动的青蛙，属实不多见。
“同学们，这不是牛蛙，而是一只青蛙，而且是一只很罕见的青蛙，我提议把它养在教室里，大家好好观察，怎么样？”土豆说。
众人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纷纷赞成。
“看来现在所有人都到齐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些小礼物。”土豆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包裹。
“巧克力！”早有几个眼尖的孩子叫了出来，这在乡村可是稀罕物，接着便有几个偶尔吃过的孩子分享起了心得体验。
土豆拿着装有巧克力的包裹，挨桌分发，每当巧克力落在桌上时，土豆都能看到一张开心的笑脸。
当他来到名叫花月娥的女孩桌前，想要把巧克力放到桌上时，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犹豫的神色。
“老师，妈妈不让我吃糖，她说吃糖会把牙吃坏的，村里又没有像样的医院……”
土豆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你，想吃吗？”土豆重新开口，语气较之前温柔了几分。
花月娥想了半天，点了点头，土豆把巧克力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一天的教学很快结束，和孩子们算是混了个半熟，虽然很多人的名字都还对应不上，但土豆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同学们提议可以以外号相称，这样会好记一些，而且更有亲切感，比如田大壮可以叫大壮，花月娥可以叫小花，而侯德勇可以叫做瘦猴。
回到自己的住处，翻开语文课本，土豆皱了皱眉，课本太老旧了，有些字迹模糊不清，有的地方还存在缺页的情况，看来之后得想办法进一批新的课本了。
灯光下，土豆拿出从城里带过来的书籍，和语文课本一一对照，补上那些缺失的内容，他不知工作了多久，夜渐渐深了。
小花家
小花趁着家人已经睡着，偷偷把巧克力撕开一个口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好吃，甜甜的。
第二张照片，是一座破败的古庙，因为是夜晚拍的，所以显得更加阴森。
来到云栖山已经几个月，跟同学们也算是熟悉了，新的教材已经就位，课桌也进行了翻新，一切就像是春天这个季节一样欣欣向荣，那只养在身边的青蛙，毫无作为宠物的自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又会突然出现，闷头干饭。它的食谱很杂，桂花糕，切片水果，麻婆豆腐，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只是虽然饭量很好，但并没比几个月前长得更大，可能是因为运动量大，全部消耗出去了。
土豆今天如往常一样，担任着三个班的语文教师，不同年龄的学生聚集在一个班，管理起来就比较麻烦，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炸锅。
“老师，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瘦猴很有反抗意识地站起身，又被土豆喊了下去。他只能默默地举起了手。土豆这才点了他的名字。
“老师，你那篇课文里的神仙是假冒的，但我认为神仙是真实存在的。”瘦猴很笃定地说。今天的课文是《西门豹治邺》，讲的是邺县县令西门豹破除封建迷信的故事，课文中三老和巫婆假借河神娶亲的名义，收敛钱财，迫害百姓，最后被西门豹狠狠地整治了一番，大快人心。
“我可是在村里亲眼看见过神仙的。”瘦猴得意地说。班里的其他学生都不说话了，都竖着耳朵听瘦猴怎么说，每到这时，班里总是格外认真。
“村东头的关帝庙，你们知道吧？”
众人都点点头，那个关帝庙已经荒废了很久了。
“关老爷看我们都不给他上贡，生气了，就在昨晚，终于显灵了！”瘦猴说得煞有介事，配合上张牙舞爪的动作，很能营造出恐怖的氛围。
“昨天晚上放学回家路上，我有点儿尿急，就想说找个墙角吧，天黑也看不清，我无意间就来到关帝庙的外面了。正当我准备开始时，突然刮过一阵阴风，我的肚子马上就疼了，我往庙里瞅了一下，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那是关老爷显灵了，怪我在他庙前撒尿了，我赶紧磕头，然后把我书包里的零食全扔庙里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今天早上再去看的时候，那些零食全都没了，我肚子也不疼了，这是关老爷原谅我了。”瘦猴拿着铅笔盒当醒木往桌上一拍:“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掌声雷动。
“好。”土豆跟着鼓掌:“你还想有下回，你怎么不当探灵主播去？”
“老师，啥叫探灵主播？”众同学问。
“哦，就是拍视频装神弄鬼吓唬人的。”土豆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
“我才没有吓唬人。”瘦猴不满。
“行啊，那我们今晚一起看看去呗，看看关老爷的真面目。”土豆说着，看看大家:“有想去的吗？”
众同学都有些犹豫，都不想得罪了关老爷，沉默了半晌，只有零星几个人举起了手。大壮、小花、阿杰、阿勇，还有说书的瘦猴，他想向土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虽然已是春天，但一到了晚上，温度还是很低，几个学生都加了衣服，大家拥着土豆，几个人很快来到了破庙面前。
庙里空荡荡的，除了风声以外，静得可怕。
土豆拧亮了手里的手电筒，有了光源后，能看到的就多了些，恐惧感也减轻了一些。这座庙并不算大，方方正正的结构。悬在房间最上方的匾额上还依稀能够看到“关帝庙”三个字，但金字已经褪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匾额下面是两根对称的梁柱，上面分别写着“天地间完人第一，古今际正气独尊。”
“我小时候生了病，妈妈还来庙里拜过关老爷呢，听说拜完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小花怯生生地说。
“以前村里还会办庙会，一到过年，这里乌乌泱泱全是人，啥好吃的都有，冰糖葫芦，吹糖人，锅包肉……”大壮一边回忆着，一边流着口水。
庙里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呼吸声，几个孩子吓得躲在了土豆的身后。土豆也感觉有些诧异，但他是万不相信有什么关公显灵的事情的，于是摆了摆手，几个人壮着胆子挪进了庙中。
里面的情况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破败一些，砖头，木块，布条，凌乱地撒了一地，有的木块上还带着钉子，土豆皱了皱眉，把木头踢到了一边。
“你们先到外面去等，如果有什么情况……”土豆回过头，正要交待，庙里却突然猛烈地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土豆便被重重地撞飞了出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手电筒随之脱手，摔在了地上，登时灭了。失去了唯一的光源，庙里瞬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同学们连喊带叫乱作一团。
“老师，你还好吧，别吓我们。”小花带着哭腔。
回应她的是一串凌乱的嘶叫声，小花突然感觉那声音很熟悉，就像是……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大壮大声地叫着，在黑暗里一顿瞎划拉，竟然把手电筒给找到了，摔出去的电池就在旁边，他连忙摸索着给电池又安了回去，庙里重见光明，几个孩子聚在了一起，他们终于找到了土豆老师和那串嘶叫声的来源，一头猪羔子。
土豆正和小猪杀得难解难分，马上就要占据上风，当然随时有被猪反过来制服的可能性，几个孩子有点儿看不下去了，都一起上来帮忙，最终用布条给小猪捆了个结结实实。
“看来庙里的怪声就是它弄出来的了。”土豆指着仍在挣扎的小猪。
“原来不是关老爷显灵啊。”瘦猴一脸很失望的样子。
“关老爷可没那么小心眼，能因为你撒泡尿就诅咒你肚子疼。”土豆把手电筒竖放在地上，几个学生围坐在他的旁边。
“想当年，关老爷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只为了不背弃兄弟，到了最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果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那人们也不会给他立庙了。”灯光之中，土豆的嘴唇一张一合。
“老师，你从哪知道这些的，书里怎么没写啊？”几个孩子都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课本里没有，但书里可是明明白白写着的，有一本书叫做《三国演义》，里面就写了很多关于关羽的故事，不光写了关羽，还写了很多其他的英雄呢。”土豆说。
“啊，还有谁？老师，快讲，快讲！”几个孩子急不可耐起来，土豆也只得讲了其中的几个故事。因为天色已经不早，即使同学们仍然意犹未尽，土豆最后也只能中断故事，送他们回去。
第二天早上，同学们又围着他要听三国故事，被果断拒绝了，不过土豆说，如果他们上课表现好的话，自己可以隔几天给他们讲一小段。
第三张照片，是一棵老槐树。
夏天，云栖山小学来了一名女老师。
当她踏入小学大门的时候，一头猪向她冲了过来，她灵巧一躲，猪就撞树上了，震落了一地的槐树花。
她捡起一片花瓣，扑掉了上面的灰尘，放入口中，甜甜的，略带些苦味，很清香。
“姚老师来了，欢迎，欢迎。”土豆带着一群孩子迎了出来。
“你们的欢迎方式还真独特。”姚老师笑着，槐树下的猪正在晕头转向中。
“这头猪可厉害了，当时土豆老师和它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拿下它，险些……”
“好了。”土豆阻止了瘦猴继续说下去:“我带你去看看教师宿舍吧。”
二人穿过操场，很快来到教室宿舍，共有二十四个房间，依顺序分别是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刚好对应二十四节气，他们在一间名为夏至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云栖山小学只有这些房间，我想以后应该会慢慢多起来。”土豆说道:“这是你的房间，WiFi已经安好了，不过偶尔刮风下雨信号就会差一些，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推开夏至房的门，一股柔和的风吹了过来，窗户半开着，窗帘在阳光中摇曳，窗户的右侧，是一张床单被罩显然是刚刚换洗过的，阳光吸干了水气，闻着有一种清新的味道，与床相对的，是一张黄色木桌，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依然很结实。
女教师取出自己带的一些教材，来到书桌旁，正按顺序整理着，屋外传开了敲门声:“丽丽老师，下午有堂我的课，你要不要去旁听一下，先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丽丽老师和几个学生坐在教室后面，听土豆在台上滔滔不绝。今天教室的布置有些特别，所有桌椅都被挪到了两侧，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
“今天为了欢迎丽丽老师，我们准备了一出课本上没有的戏。”
旁边早有热心同学向丽丽老师解释道，土豆老师会经常把课本内容编成戏，带着学生演上一遍，遇到什么问题就当场解答。
“我们在这出戏里给丽丽老师也安排了个角色，不知道丽丽老师愿不愿意加入呢？”台上的土豆突然说道。
“啊？我嘛？”丽丽有些开心又有点儿不知所措:“可我不知道怎么演啊？”
“放心，老师。”有同学递上来作业本:“照着上面念就好，很好玩的。”
“好”，土豆一挥手:“众将官！”
“有！”全体男生高声喊道。
丽丽看着课本上写的剧目名字《擂鼓战金山》。这个故事她听说过，讲的是南宋抗金名将梁红玉与其夫韩世忠在黄天荡共同击溃金军的故事，而分给她的角色正是梁红玉，那韩世忠是谁？丽丽抬头看向站在讲台上的土豆，不料土豆一个转身，跟所有男生站到了教室后面:“我来演金兀术，我们今天是反派。”
“好耶，演反派！”几个男生都极其兴奋，丽丽怀疑他们是刚得到的通知。
“丽丽老师，你和所有女生站到讲台那里，好吗？”土豆说道。
“哦，好。”丽丽连忙答应着，跟着几个女生往前走，来到讲台前，她又仔细看了一眼剧本，并没有韩世忠的名字。
丽丽拿起鼓槌和鼓摆开了架势，土豆那边也开了口:“众将官，你们看那楼船之上的是谁？”
“报告太君，是个花姑娘。”瘦猴一脸谄媚地说。
“注意称呼。”土豆提醒。
“哦，对对对”，瘦猴连忙改口:“报告将军，是个小女子，哈哈哈，宋朝果然无人，竟然派一个女子迎敌，看来我们……”
土豆又一次拦住了他，提醒他把自己的台词说了。
“哈哈哈”，现在换成土豆重新笑:“宋朝果然无人，竟然派一个女子迎敌，看来我们攻破南宋指日可待，众将官，给我上，打赢这一仗，今天晚上我们就去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
丽丽沉了沉气，看了看剧本里的台词，开口念道:“将士们，我们征战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金人占我河山，欺我子民，新仇旧恨，就在今日了！我们虽是女子，但也是战场巾帼，可别让敌人看扁了。”
说罢，丽丽敲起战鼓，虽然这个所谓战鼓小小一面，敲起来咚咚咚咚很是可爱，但丽丽能够感受到那种战场的感觉，在遥远的时空，一位女英雄在楼船上擂起战鼓，将一腔爱国之情融入鼓声中，激荡得波涛为之翻腾，化成澎湃的斗志，涌向敌军……
鼓声中，女生全部向教室后面冲去，男生们扮演的金军一触即溃，向教室外逃跑，还夹杂了几声“放假了！”之类的喊声。
经历了这一闹，真正地做到了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之后轮到自己的课，丽丽明显放松了很多，她是这所小学的美术老师，第一堂课，她教孩子们如何用红纸剪出漂亮的窗花，虽然现在离过年还早，但丽丽觉得，美的事物不一定要完全用场合将它限制住。
下课后已到中午，离家远的孩子都留在了学校，土豆准备了一个被水镇过的西瓜，放在了槐树下的小石桌上，举刀落下，咔嚓脆响，露出鲜红的瓜瓤，一股凉气直逼眼睛，学生们都先不急着吃，都去嗅那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西瓜很快被切好，放入盘中，树影摇曳，罩下一片清凉，几个人在阴凉中吃着瓜聊着天，嘴角沾满汁水，很是惬意。
这次实习能呆多久呢？丽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里的天空似乎更蓝，白云柔软，阳光触摸起来也更有些温度。
第四张照片，看上去乌突突的，似乎不是很清晰。
秋意是在不经意间涌入教室的，一阵风吹来，大家都感觉到了凉意。
“窗户关上吧。”土豆说。
“好嘞！”瘦猴听令，去关窗户，结果他刚把窗户关上，教室的灯却突然灭了。
“遭了，世界末日了，大家快跑啊！”瘦猴一阵怪叫，教室里顿时骚乱了起来。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安静些。”土豆开始维持纪律:“好了，大圆子，不要趁机偷吃零食。”
“唔，没有哦。”一个叫汤圆的同学含糊不清地说着。
“老师，再讲讲那个故事吧，关于梦想的。”黑暗中有个声音突然说道。
“哪个？”土豆问，他曾经在停电的夜晚给孩子们讲过很多关于梦想的故事，黑暗中只有声音在流动，孩子们反倒更能集中注意力。
“讲一个安徒生的故事吧”，土豆没再问，而是讲了一个新的故事:“大家知道丹麦是一个北欧国家，那里的冬天和黑夜总是更长一些，于是人们在黑暗中为了不失去光明，便总是点上一盏灯，围绕在一起讲故事，只要讲故事就能够驱散黑暗，让漫长的时光没有那么孤独，但一个家庭能讲出的故事是有限的，到了最后，就只能翻来覆去地去讲重复的故事，这样的话就太无聊了，于是安徒生就在寒冷的冬夜出发，成为一个旅人，挨家挨户地拜访，请不同的人喝酒，和他们聊天，就这样，他收集了很多故事，并自己进行了加工整理，出版了自己的童话，这样，每个人都有更多的故事看了。”土豆的声音很柔和，一如他讲课时的状态。
“老师，安徒生的梦想就是给别人带来更多的故事吗？”有人问。
“我想应该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写那么多故事了。”土豆回答。
“听上去很伟大啊。”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厨师，做很多菜给别人吃。”突然有人说。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吧。”马上有人揶揄。
“我想成为舞蹈家！”“我要当消防员！”“我要当旅行家，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声音又嘈杂起来，热情很是高涨，土豆没有再制止，而是看向窗户，皎洁月色下，窗外结了一层霜。
灯突然亮了，那种讨论声也慢慢平息了。土豆很清楚那些梦想是谁说的，他熟悉每一个孩子的声音，也许这些小小的种子会在日后生根发芽，长成不同的形状，但他发现，唯独少了一个声音，小花的，小花并没有参与讨论。
他的目光扫去小花的方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老师”，她举着手:“我的肚子疼。”
土豆点了点头，小花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大家都是知道的。
“同桌陪着去趟医务室。”
两个女孩点点头，走出了教室，土豆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说了声:“大家自习，保持安静。”便也跟了过去。
医务室里，校医检查了一番后，面露为难的神色:“土老师，孩子得的是急性肠胃炎，我这里可以先开一些止泻的药，但最好还是去镇上进一步检查一下。”
土豆点点头:“我明白了。”
教室里，此时一派吵吵嚷嚷，见到土豆带着小花进来，几个孩子都关切地问道:“老师，小花没事吧？”
“没事。”土豆尽量让语气轻松点儿:“我可能要出去一会儿，班长去办公室叫丽丽老师来看下自习。”
走出教室外，小花拉了拉土豆的手:“老师，我没事儿。”
看着小花苍白的脸，土豆泛起几分心疼。
“好了，听大人的，去镇上看一下。”
二人虽然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但走出门后，还是感觉寒意袭人，去到镇上需要穿过一片森林，土豆背上小花，上了路。
夜风掠过树叶，划出沙沙声，像是女巫的狞笑，又像是恶狼在摩擦着牙齿，像这样茂密的森林中总是会流传出许多传说，像是黄鼠狼讨封，狐狸变成妙龄女子伤害路人，班上的坏小子常常讲这样的故事吓唬女同学，土豆也听过，平时的话他就顺着话题跟几个孩子打趣几句，但现在，他自己也有几分恐惧，在白天看着还算是生机勃勃的森林，到了晚上，却是无比得阴森。
“老师，你好勇敢啊，什么都不怕。”背上的小花发出虚弱的声音。
土豆听到这些话，把脚步又立得稳了几分:“那当然，因为我是最最勇敢的土豆，你得像我一样茁壮成长才行。”
“嗯。”小花说，闭上了眼睛，靠在老师的背上，让她感觉很安心。
“老师。”
“嗯？”
“你的梦想是什么？”
“小的时候想过当飞行员，披着床单从床上跳下来，结果把鼻子摔破了，还挨了妈妈一顿骂。”“哈哈。”
“你呢？小花？”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以后能健健康康的，不要总是生病。”
“那当个医生怎么样？能把自己的病治好，也能帮助别人。”
夜风很大，两个人的声音都很模糊，但即便这样，仍然在林间相互应和着。
二人来到镇上的诊所时，天刚刚蒙蒙亮，医生检查开药后又嘱咐了几句，小花也慢慢安下心来。
“当医生很不错吧？”土豆牵着小花的手，二人吃过早饭后，踏上了回去的路。
“嗯！”小花点点头，太阳从林间升起，一切又焕发出了金黄色的光彩，小花看到了那些仍留存在树叶上的露水，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二人踏过铺满林间的黄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第五张照片，是一所冬天的房子。
土豆带着瘦猴在雪地中跋涉，白茫茫的雪没了一半膝盖，行走起来就像是踏在云端，使不上力。
大概一周前，土豆下了课准备返回宿舍时，突然看到篮球架下坐了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走近一看，正是瘦猴。
“老师……”瘦猴看着土豆，神情很是落寞。
土豆靠着他坐下，明白他一定想说些什么，两周前，瘦猴突然不来上学了，瘦猴的父亲侯常贵来到学校，说他的孩子想要出去打工，以后就不来了。
之后土豆亲自去瘦猴家想要了解情况，但瘦猴已经不在家里，具体去了哪里，他的父亲也不想透露，于是消息就此断了，正在焦急时，没想到就见到了瘦猴。
“我不想打工。”瘦猴只说了这一句，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之后把他这两个星期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打工的地方，他是最小的，当有人关切地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而出来打工时，他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之后他发现那些关切未必出于真心，当他瘦小的身体承受不了那些高强度的工作时，当他累得瘫倒在宿舍时，猜疑和谩骂也就随之而来，一个在家里可能都未必得到过关爱的孩子，又能指望外人什么呢？于是坚持不下去的瘦猴，带着为数不多的工资，逃离了，星夜兼程赶回云栖山小学，此时，是个落雪的夜晚。
土豆有些沉默，虽然他常常在课堂上讲，孩子的世界是充满希望的，孩子应该怀着美好的希望长大，而不是把嫩芽过早地扔进风雨，那是大树需要面对的，树木可以在风雨中成长，但对嫩芽来说，也许是摧毁。但他现在，却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拉过瘦猴的手:“我去和你爸说。”
那天晚上的经历让人十分难忘，土豆拉着瘦猴回到他家里，父子相见，父亲笑眯眯地坐在炕上，瘦猴马上意识到事情不秒，一把抽走父亲的拖鞋，父亲下一秒果然暴起，取拖鞋就想打他，然后马上意识到拖鞋已经被抽走了，气得光着脚就去追，瘦猴拿着拖鞋在前面跑，两人围着土豆绕起了圈子，几个圈子后，瘦猴瞅准一个空隙，拿着拖鞋夺门而出，土豆眼见暂时没办法和解，只能对着侯父笑了笑，跟着走了出去。
之后，瘦猴就暂住在土豆那里，土豆在第二天的晚上，又来到了瘦猴的家。
侯父正在炕上抽着旱烟，见土豆来了，让了让身体，神情也没昨日那么激动。
“那小子在你那儿？”他问。
土豆点了点头。
侯父神情有所舒缓，算是放下心来，但脸仍是绷着。
“不长进的东西，看见他就烦。”
“侯先生，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土豆说。
侯父身子下意识挪了挪，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土豆。
“哎，我是他的老师嘛，多了解他一些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土豆笑笑。
“行，你说吧。”侯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表情很是不屑。
“您应该还不太了解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土豆说完，接着把瘦猴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侯父，他观察到侯父的面部肌肉在微微颤动，当他把事情全部讲完的那一刻，侯父脱口而出一句脏话:“靠，我找的什么人？”
“是您托朋友给孩子安排的工作？”土豆看向侯父。
“不是朋友。”侯父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愤怒也有些自责。
“其实侯德勇是个很好的孩子，他跟我讲，有些怕你，所以很多事都敢跟你说，但我觉得你毕竟是家长，孩子的一些想法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的。”土豆拿出了一个本子，把他整理好的内容慢慢念了出来，最后一句，很是恳切，老师，我想上学。
听完了这些，侯父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老师，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读书，能有什么出路啊？我们村里的张大毛，小学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现在有房有车，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他又盯着土豆看了良久，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您说我吗？”土豆没有如侯父想象的那样默不作声，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现在可以说，我是真喜欢这份工作，我喜欢山间的空气，喜欢白云，喜欢看到孩子们的笑脸，我喜欢他们叫我老师，听多少遍都不会腻。”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土豆看向侯父，接着说:“他还是一个孩子，还是在憧憬未来的年纪，他也许会有机会去做很多他想做的事，帮他们想明白这些，是我们老师要做的，但是，也需要你们的配合啊！我们有什么权利去剥夺这些呢？当他现在走上社会，您怎么确保他不会再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您，能想象到他未来的样子吗？”
沉默，整间屋子寂然无声，屋外夜雪纷飞，旷野一片寂寥。
“喝酒吗？”侯父说。
“谢谢，不会。”
“我再想想，您先回吧。”
“好。”
“外面雪大，我送您。”
之后的几天，土豆每天晚上都会来到瘦猴的家，和侯父彻夜长谈，聊瘦猴，也聊侯父自己，聊聊瘦猴那个已经离开的母亲，一个大老爷们说道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土豆只能配他喝一会子。他回忆起了刚来到云栖山那天的情形，喝了一圈酒后，他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之后就几乎把酒戒了。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土豆回到宿舍，叫过来瘦猴:“我送你回去吧。”
“老师，你别骗我啊？”回去的路上，瘦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不行，你再跑呗。”土豆开着玩笑。
再次踏进家门后，瘦猴警惕地看着父亲，侯父警惕地看着拖鞋。过了一会儿后，侯父终于开口:“你们老师已经跟我聊过了，你小子以后给我好好学。”
“万岁！”瘦猴高声喊着，又蹦又跳，越发得像只猴子，一周内压在心底的石头在这一刻，被用力地弹了出去。
几个人吃过饭后，瘦猴和土豆踏着夜色在雪地里散步，瘦猴突然来了兴致，拿起一块雪便向土豆砸了过去，土豆马上予以回击，一番激烈的战斗后，瘦猴脚下一滑，他就手抓了一把土豆，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雪地之中。下了小一周的雪终于在这一天停了，天空又现出一片清朗。
“你看现在天上最亮的三颗星，那颗是参宿四，那颗是南河三，还有那一颗，叫天狼星，它们组成了冬季大三角。”土豆指着天空说道。
“老师，那些星星上也会有人类居住吗？”
“也许吧。”
“也会有一所小学，然后有学生和老师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老师给学生讲牛顿三大定律……”
植物镇小学的几个老师看了几张照片，都是一些风景，并没有土豆的身影，都有些失望。正在这时，一个老师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办公室:“青蛙的失主找来了，他说他跟自己的青蛙一起出来遛弯，他们上了小路，吃着辣条唱着歌，突然冒出个大坚果。”
“哎？我不记得旁边还有个人啊？”高坚果一脸懵懂。
“好了，快把青蛙还给失主吧。”几个老师闹闹嚷嚷地走出了办公室，坚果头顶着青蛙，也走了出去。
最后一张照片，是蓝天与白云
土豆躺在松软的土地上，和煦的风在他身边吹过，他感觉自己像是要扎根进地里一样。他就这样看着天上的白云，流动的云，像是奔腾的骏马，也像是锦簇的花团，在湛蓝天空中不断地涌动着。
丽丽老师把手中的三明治递给土豆，他张开嘴咬了一口，有点儿咸了，看来以后得教教她怎么做饭。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学校组织了一次郊游，班上的孩子此时都围在身边。
有几个孩子正在地上对着一些小植物说说笑笑，自从上次带着小花从诊所回来后，土豆便发现这森林中其实有着很多草药，简直是自然大宝库，所以闲时他会采一些，回去晒干后备用，偶尔会教学生一些草药知识，现在，这些小家伙们也学了不少，能帮得上他的忙了。丽丽老师穿着一条白色裙子，拿着一只蒲公英，轻轻一吹，那些白而细的绒毛便蓬然散开，在阳光光辉中，飘飘摇摇地飞去各处。
“好浪费啊，那也是一味草药呢。”土豆说。
“那就再多采一些嘛。”丽丽跳过来，勾住土豆的脖子，有点儿撒娇地说。
“好了”，土豆站起身:“我们一起去森林更深处去看看吧。”
“赞成！”孩子们纷纷响应。
大家踏着泥土，迈过鼓起的树根，向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那天阳光正好，风儿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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