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渐渐失味的边城——（2017贵湘行节选）

一座渐渐失味的边城——（2017贵湘行节选）

游记写到这里，似乎进入了一个瓶颈。

我把文档闲置了几天，第三次重新翻开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在书中寻找灵感，在字里行间里摸索出那座川湘交汇处，沉默在湘西边境缘山临水小城里朴素而浓厚的风情。

一座淡泊的古城，多少年来不动声色地凭借沈从文先生出生地和文字的魅力将天南海北的游客汇聚于凤凰，常让人误以为边城就是凤凰古城，其实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在开篇就已提到，是一座悠然宁静名为“茶峒”的小镇。边城最让人憧憬的并不是青山绿水，不是婀娜多姿的苗家姑娘，而是淳朴的民风，友善的乡里，来自书中的一种独特说不尽的情怀。多想真真切切地在江边轻舟上重映翠翠、爷爷、大黄狗的生活图景，想在沉沉黑夜听一听老二傩送悠远浪漫的山歌传情。

多少年来，愿茶峒朴实如初，经历了岁月的洗刷沉淀，没有被市井的喧嚣繁华所惊扰。这一切我都无从知晓，也无心拜访，只想在心底为它永远保留清雅素净的边城形象，因为这一切在如今名声风靡的凤凰古城我是几乎体会不到了。

下午四点左右，晃晃悠悠进入凤凰。半下午的凤凰，烈日斜照，潮湿的空气里热气在翻滚，无处散去，把整座城包围成火热的蒸笼一般。我们疲惫地一头栽倒在酒店房里大床上，困倦地睡去，一觉醒来接近傍晚。拖着从午休后渐渐恢复力气的双腿，沿着古城外圈在滚烫未退的水泥道上步步向前，一辆辆汽车驶过都扬起飞尘向一边扑面散开，在明晃晃的天色里格外显眼。

我们扫过一家一家半遮半掩的餐厅，进进退退，似乎没有一家是一眼中意，不得已随意选了一家苗家特色菜馆。离开四川这些天，我们渐渐接受了现实与理想差距甚远的饭菜口味和老板的热情度，这一次也果真如此，得亏凤凰血耙鸭的新奇体验带来了些许安慰。

迈过狭窄的老街，对面两栋深灰色旧宅之间一列陡峭层层不平的青石梯直下沱江边，成排的阁楼半悬地依附在两岸，灰瓦淡墙被斜坡上的土台托起，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沿着凤凰城中蜿蜒而过的沱江，逆着江水悠悠而下的方向，朝着远远的风雨桥行进。太阳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缓西下，天色仍旧明亮清晰。如今的沱江之上，没有一叶扁舟的影，没有拎着织袋挑着扁担成队渡江的男女老少。只有两条破烂得快失去平衡的轻舟，两位身材瘦削的阿婆穿着荧光的环卫小马甲，费力地撑着竹竿，互相协助打捞江上漂浮的白色垃圾。隐隐约约从佝偻的背影可以看到阿婆迅速抬起的胳膊撩了撩额前成滴的汗水。

江中水，仍是沱江水，它滋养了千百年来傍水而居的一代又一代，它用岁月磨平了岸边青石板的棱角，日复一日激荡起的水花倾述着一个又一个悲喜故事。只是如今的沱江之水，少了几分澄澈与柔情，多了几分污秽与浮躁。踏步的石街上仍旧有当地妇女洗菜淘米，用木制的大棍使劲敲打着铺平在石板上被江水覆过的衣服，这些传承下的习惯，才让我依稀感受到边城中与自然的融洽和谐。

我期待的，还是凤凰的夜，看不清江上的悬浮物，看不清从步行道路面放肆穿过直向江边的排污水，我只愿相信我能见到的，曾经魂牵梦萦过的风姿卓越的古城夜景。

江风幽幽，穿桥而过，落日的余晖从天空中逐渐散去，天色暗淡下来，两旁的客栈木格窗下摇曳的小灯笼接二两三地点亮，桥头的景观灯星星点点自然明起，也许古城在一天的喧嚣里等待迟来的宁静已经很久了，面带倦容的她却被我们这些热情洋溢的游客惊扰。

古街上摆满了全国各地被商业化侵袭过的古城通用服装、小饰品，索然无味；酒吧的狂欢乐在夜色中争先着回响，吸人眼球的闪烁霓虹灯下站着穿苗服打扮乖巧的姑娘招呼着路过的客人；桥头下训练有素的卖花小孩抱着大捆玫瑰拦下携手而行的情侣或夫妻，有的羞涩腼腆，颤悠悠伸出一支花，惹人可爱，有的却蛮横无理，硬塞进过往游客手里，吵吵嚷嚷非卖不可。

我们站在桥上幽幽地嗅着江风，静静等待着更深沉的暮色降临，守候着凤凰古城由浮华转回清宁的一刻。圆月弥散着微弱的光，被古城的灯火阑珊压制着，被沸腾的人群声吵闹着，不到夜半三更，是寂静不了了。桥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成群结伴嬉戏打闹，有的借着古城的意境享受二人世界，有的形单影只，盼望心上人。

凤凰的夜，还是迷人的。酒香从一条条青石巷飘飘然，为整座城增添了几分妖娆惹人醉。一眼望去，色彩斑斓的夜灯不见尽头，与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倒影相得益彰，用它别有的风韵牵荡人心，像是吐露衷肠，将一代又一代凤凰城中凄美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酒吧，点好一桌零食一桌酒，想借着浪漫的气氛体会夜生活，更深地与这座城融合，想听一听别具一格的现场歌谣。然而未曾料到，城市的商业气息已经将这座美丽朴实的小镇侵蚀得将近体无完肤，像掠夺者一样掏尽了她的灵魂，留下千篇一律的躯壳。酒吧生意萧条，一个酒吧一半托，DJ将音响声放大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分贝，卖力地劲歌热舞，开着稍带污秽的玩笑拼命引起注意燃烧起客人们的热情，甚至玩弄性质的低俗的表演与印象中的凤凰良夜格格不入。

我还是不太喜欢过于浓厚的商业气息，相比对古城都市化的打造，我更依恋于她曾经书中字里行间里的温润与儒雅，如今却已经快让我们闻不到边城的味道了。

夜已深，从酒吧的喧闹浮华逃离，沱江两岸仍然人群来往，毫不停息，有的商贩才刚开始摆摊，生物钟已经习惯了颠倒，像是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曾经寂静安宁的凤凰古城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失去原味，变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不夜城，仿佛时间停滞在了最繁华的一刻。

一座渐渐失味的边城——（2017贵湘行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