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荣口述，宋晴川、李文秀整理
渠楠——张开荣（苏铁）绘
“这是狮子山，像趴着的一只狮子，这座山则是老鹰山，像是展开双翅的老鹰。”七夕节夜半两点，白头叶猴自然教育体验营里露营的小伙伴们早已安稳的睡下，我和张开荣则守在旁边，他指着周围没入巨大的阴影中的石山说道。我觉得老鹰山挺像的，而狮子山不一定。但是张开荣继续兴奋的比起周围的“马”山……
（一）既然信任我，我就尽自己的能力把（护林员）做好
张开荣是崇左白头叶猴保护区在渠楠的第四任护林员。在保护区成立之前，村里并没有护林员。保护区82年成立后，找到了张开荣的叔公，那时他是整个村的治保主任（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民兵营长）。治保主任的护林员做到了94年前后，接下来又经历了张村委、滕财林滕叔。滕叔14年调到保护区岜盆站任全职护林员后，推荐了张开荣接手，他那时是屯的副主任。
张开荣说，既然滕叔信任我，我就接替了他的工作，尽自己的能力把它做好。巡护的主要工作是白头叶猴和它的栖息地。看哪里有叶猴出现，有多少群，每群白头叶猴到底有多少只猴，和猴群数。张开荣根据渠楠半圆形的口袋地形，做了一个巡护规划，把渠楠分成两条线路，每个星期一般不低于两次。
刚做护林员半年，张开荣代表渠楠前往南宁参加会议。开会前，前村山脉一带的白头叶猴猴群有13只大猴，一只小猴。结果回来后再去巡山，只剩8只了。第二天一大早去猴洞下坚守，数来数去还是只有8只。到了9点多，同村的张大爷务工路过，张大爷说前两天猴群有两只猴在山脚下打架。张开荣去山脚一看，果然有干掉的血迹。白头叶猴肯定是通过打架分群了。于是就做监测，连续做了一周左右，的确是白头叶猴分群了，有一群小猴分到另一个山脉，加起来总个体数是符合的。再后来，张开荣对猴群的数量动态就开始了然如心。今年四月份，张开荣和美境统计了在渠楠活动的白头叶猴总数，——13群89只。这个数字仍然在增长之中。
张开荣说，之前在城市里打工，但是城市里汽车尾气排、空气污染挺严重的，所以回来之后就不出去了。渠楠这里空气没有污染，是用钱买不到的。在家里，后山就有白头叶猴来到自家屋旁边小叶榕上吃树叶，这也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但是专职做护林员，家庭开销又是肯定不够的。所以张开荣选择兼职护林员，同时种一些农副产品。
有一次，一些不法分子进入保护区，村民举报给张开荣。村民们把出口都堵了，去事发点却找不到人。张开荣很气愤，不可能在我的区域凭空消失啊？最后在各路口设伏，等了有大概一个钟的时候，他们撤出来，就被村民们逮住了。事实上这些不法分子的确是很聪明，他们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保护区，知道不能抓，只是想着来做不会被人发现，去抓他们反应还很快。经过这个事情之后，张开荣觉得虽然渠楠的地形做巡护不算难，但是如果有十几个护林员一起来做的话就会做得更好。后来张开荣组织了十几名村里的年轻人，建立了巡护队。虽然一部分巡护队员外出打工了，但是村里仍然有7-8名义务巡护队员坚持了下来。
（二）这是在渠楠历史记载以来，从来没有的凝聚力
成立巡护队的背景也是源于渠楠成立了保护小区。保护小区的故事也是从14年开始的，我、余寿毅和何昕代表美境自然和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FFI） 14年第一次来到了渠楠，联合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和渠楠屯一起建设渠楠白头叶猴保护小区。2014年底，保护小区在扶绥县林业局注册。
一开始因为主任外出打工了，张心光副主任和张开荣两个人，讨论是否要建保护小区，再召开党群议事会。党群议事会的力量还不够，那就再列席一个村里面比较有有影响力的一些骨干青壮年，列席下来那天晚上是党群议事会第一次列席会议，很多村里面的骨干都来参与，那天晚上有40多个人。开的的确非常成功。大家都没有反对。两个人把那个计划的发展方向的草案已经拟好，跟大家说一下渠楠的发展步伐，应该怎么去做。再第二天晚上马上召开那个村民大会。在大会上也没有一个人要反对。“这也是渠楠据他懂事到现在第一次没人反对的会议”，张开荣说。
在参与了2年保护小区工作之后，张开荣说，保护小区指的是一个生物多样性比较丰富的的地方，但它不在保护区的规划范围之内，而要把它比较完整的有规划性的去管理就成立一个保护小区。相对来说比较分散，保护部门管理起来比较难，就算管理得过来，它也是有一定的限制。所以有些东西保护局也不好做，那成立保护小区不一样。它是由社区自发成立、管理，当然这个也是跟保护区管理局他们是息息相关的。保护小区就像是从一个大家庭分出来一个小家庭，这样就减轻了保护区和林业部门的管理难度。
保护区和林业局也是保护小区法律的后盾。如果没有法律的后盾，遇到一些自然破坏的行为时，保护小区是没有权力管理，保护小区的巡护队不是执法队。林业部门的支持让巡护队可以以法律去说服、去劝阻和制止，工作起来就容易去做了。
张开荣认为，成立保护小区最终的目的还是提高社区的保护意识，更好地保护社区内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成立保护小区之前，生活周边池塘里面的垃圾是很严重的事情，连池塘的水都是黑的。村里面资金来源还没有，村里的路都还没修好。后来保护区岜盆站的蒙育宁站长，允诺出一部分钱建垃圾池，然后逐步地把村里的垃圾汇聚起。刚开始没有保洁员，张心光副主任专门用手去捡，用自己有空的时间清理到定点去倒。因为农村没有垃圾分类，找一个偏远的地方集中堆放。大家慢慢地改善，垃圾不往池塘里丢。
现在，张开荣很开心的是，渠楠成立（小朋友们组建的）青草社、（妇女组建的广场舞）文艺队、（青年们组建的）巡护队和（自然教育基地的）接待户，大家都参与了进来，不仅是保护自然环境，还有生活环境的清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活动他们都踊跃参加，积极性很高。成立保护小区之后带来村屯的改变是整个村屯都认可。村里面保护意识提高了很多，外来人员进入保护小区的话他们都会进行举报。成立的巡护队对于巡护工作来说帮助也很大。在成立保护小区之后，工作量就减轻了一半，没有太多担心。
渠楠白头叶猴保护小区通过共管委员会来整合这种凝聚力。渠楠的共管委员会由屯委、接待户、巡护队、青草社、妇女文艺队、（岜盆）保护站和美境自然代表共同组成，每季度召开会议，各个小组出两名代表。在发展中吸取经验，在运营中遇到问题一起去商量去解决一个问题。避免问题的再次发生，把下个计划的运营方式改善，把社区营造的思路探索出来了。这是在渠楠历史记载以来，从来没有的凝聚力,张开荣说。
（三）如果是独裁（管理）的话，（错了）就没有改的余地
一旦利益掌握不好，那么凝聚力就会分散。保护小区最多事情越多以后，环节越来越多，就需要更多的人参与管理。如果制度不合理、或者对接的人工作没做好，就会产生利益矛盾。矛盾的话就会分散凝聚力。
但是如果是一起商讨的话，即使是错了，还有改的余地。如果是独裁的话就没有改的余地。因为大家如果错了，那是大家的错。那么没关系下次就可以避免这种错误。如果是个人的思维错了那就不一样，很容易导致不信任，没人配合下去了。但是队伍大了以后，各有各的的看法。比如对于巡护队而言，收到的利益是偏弱的；对于自然教育的接待户而言，收益相对于成本也还不足。也许未来能够解决，时间长了大家都能理解的。
在社区里，群众的参与是需要引导和动员的。自然教育的接待户接待家长们来参加自然教育时，一开始的话是想不通。渠楠的习俗是，客人来的时候是男女分开住。体验的家庭虽然后来已经安排他们分开了，但是还是有些接待户放不开。后来还是通过引导，愿意带孩子来参与自然体验的家庭的文化素质肯定跟平常人不一样，这个大可以放心。再后来就慢慢地转变大家的思想，后来大家要学着去适应，去接受，最终接待户做出了改变。（编者注：在自然体验营中，有一条专门的规定尊重当地习俗，男女分住。）
巡护队员都是一些年轻人，义务、自愿的形式就代表一种富有责任感的精神。一个村屯的发展是少不了这种精神的。他们都是会希望通过自然资源改变村里面的各项发展，这也是年轻人的一个愿望。保护小区还没成立之前，这些巡护队员是在参与的。但是将巡护队的力量凝聚起来，就需要长远的管理制度。就像一个公司一样，管理制度一旦混乱，公司就会面临倒闭。不可能身为一个巡护队队员，不遵守巡护队规则，如果有这种想法，就暂时离开巡护队吧。如果这些不整治的话，会把整个队伍往后拉。虽然巡护队的工作没有福利，但是影响很大。
参与巡护对于个人是没有什么利益的，这就是巡护队最难做的一点。争取到了装备买一些给他们，争取不到也无所谓。不过巡山结束之后吃一顿便饭这样的经费还是需要的，因为大家去巡山，做监测，又各自退回家吃饭，那总结就总结不出来了。如果没有一些相关的奖励或者处罚，那些积极的变得不积极了。也许在未来可以安排部分人参与到自然导赏中，总之，争取利益的方向一定是和社区发展是相关的。
（四）渠楠的自然教育能够给孩子提供的，很多别的地方都做不到
到了2016年春节前的冬令营，美境自然打算修改自然教育体验营的课程，希望把渠楠的山水文化融入进去，就设计了前往土地庙的环节，张开荣负责讲故事，诉说土地庙和风水林的历史。
“我做不来的”，张大哥还没听完就打起了退堂鼓，“我紧张!”但是张开荣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很多家长都喜欢这个环节。张开荣说：“我也希望这种凝聚力延续下去，这是我心存感触，也是我的目标，希望能够下一代人延续下去。他们都在参与，我一个带头人半途而废不想坚持，这样说不过去。”
在这两年，义务参与组织这些活动，和家庭生活生产相冲时，张大嫂开始很纠结，反对张开荣参与过多。但是张大嫂说她也切身体验到村里面的变化很大，再说她也感觉到这件事情还是有意义的，所以她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反而是非常支持。
保护小区组织的自然教育体验营给张家两个孩子带来了很大的变化。渠楠的孩子们和城市里面的孩子们对接后，很自信。他们已经最起码知道城市里面怎么发展，一个概况。虽然孩子今后的发展仍然是看他个人的能力，这就看孩子们的造化。另外，青草社给了小孩子们一个平等的、开放的环境。集体的精神、保护环境的意识，在以后也会转变他们的思想。外来的家长也没有贬低农村里面的孩子，相反印象深刻。他们也愿意给孩子们一些书籍。而且也提供一些指导意见，比如某个孩子在某个阶段应该学习什么。
自然教育现刚开始做才几年，没有大规模，受益还是不太大。但是张开荣说，我们这一代如果奠定一个更好的基础，那么下一代就有更好的平台去展示他们想要做的。渠楠的自然教育能够给孩子提供的，很多别的地方都做不到。说不定说在未来十年，渠楠的孩子可能有三个从事自然保护呢！
而通过自然教育，环境保护意识会传播到全国各地的一些家庭。对于整个地球来说都需要保护环境。如果是光是一个保护小区环境搞得好，还起不到多大作用。如果通过自然教育来让更多的人认识自然了解自然，他们就会自发地保护起来。那么它的意义就很大了。因为他会辐射到全国各地甚至是全球。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可能。
（五）保护小区的未来就是渠楠的未来
**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本身是法律所规定的，破坏就会受到刑法。何不利用现有资源去推动自身的发展，提升影响力呢? **像保护小区应该探索社区可持续发展的思路。保护好自然资源，自然环境改善，社区的面貌改善，总的来说都是社区发展。
保护小区的保护和社区发展之间也是密不可分的。渠楠毕竟是一个比较偏远的一个山区。如果不通过那个自然环境来提高自身的价值、影响力，谈何发展呢？水果就算在地里面烂也没人知道。保护小区、自然教育会大大提升渠楠的知名度，相当一个传媒吧，像广告之类。
发展保护小区，能够吸引政府和社会关注。你去做，什么都有可能，你不去做，什么可能也没有。没有成立保护小区之前，渠楠村民集资了12万，放在财政里面去争取一事一议的项目，建设屯办公室球场跟那个八百米的硬道。12年钱就到位了，但钱到位了还不行，还得排队，13年才实行这个项目。这就说明如果社区没有影响力，那么政府对你的项目都不会倾斜一下。当成立了保护小区，做完第一期白头叶猴自然教育体验营之后。县人大领导主动联系渠楠，询问渠楠明年打算要什么项目?政府部门随后支持渠楠清理了两个池塘，村貌焕然一新。这就是保护小区跟那个自然教育的影响力带来的一种利益。这种影响力不是说用金钱能买得到的。
如说利用自然资源，建立自然教育基地就是一个方向，但是远远不够。自然教育基地更多的是集体的利益，但是到了个人，只能覆盖十几户接待户。再想和其他方面结合起来，以后才是渠楠想要做的目标。张开荣认为，渠楠的稳定发展，仍然是需要在农副产品上下功夫。农业生产不依赖对自然资源的破坏，反而可以通过通过自然资源的影响力（比如白头叶猴、自然教育）来推动农副产品的价值。
一个农副产品时间长了都会有动荡、冲击。渠楠刚发展水果种植，更不希望渠楠以后几年水果受到市场的冲击而滞销，那个是对村里面的发展受到严重损失。如果农民没有利益了，那就很难管控一个村里的自然资源。张开荣希望在未来几年村里有魄力、有门路的青年人也好，中年人也好，总得来说所有渠楠人能够探讨，一起去想的，凝聚力再加起来，再打出来渠楠自己的品牌。
渠楠未来的变化前景是蛮大的，这个是没有一个定数的。其实渠楠未来变成怎么样谁也不能肯定。不过只要去做去探索，什么都有可能改变。甚至会越变越好。当时想成立保护小区之前，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张开荣说：“也希望我们能同心，一起去运营。这个自然教育和保护小区的工作不论以后碰到什么情况，通过讨论去解决会是最好的办法。但我相信我们这么多的工作我们都坐过来了，不会因为某些情况做不下去的，我相信我们以后会越做越好！”
(来不及配图，本文如果收到红包，我将双倍转发给张大哥。正式版等待美境微信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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