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祖国的北疆,长风浩荡,瑞雪飘飘,都是常见景。但是这里没有竹子,南方人熟视无睹的植物,北方,只能偶见于富丽堂皇的某几个大堂里,用大花盆养着,细细瘦瘦那种,枝叶绿中泛黄,并不起眼。
每读古人谈竹子的诗文,就禁不住神往。王子猷借住人家的房子,还要马上种竹子,“何可一日无此君。”退一步,即使家里没有竹子,王子猷还能在外面看到竹子。倘若让他仕宦北方,他一定会为了竹子的问题打包回江南的。
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就没有办法了。竹子虽称“岁寒三友”,其实和梅花一样,都受不住大东北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北方人也喜爱竹子、梅花,只能去南边看,在屏幕里看,在诗文里看。我便时常在诗文里看竹子。
严郑公宅同咏竹
唐 · 杜甫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老杜写竹,言约意丰。一言就道出竹子蓬勃旺盛的生长势头,从小竹笋到出于墙,仿佛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且,把一片小竹林你争我抢、百竹竞发的态势鲜明呈现。南方人自然知道,新竹生长极其迅速,夜晚安静地呆在竹林里,能听到竹子拔节生长的声音。
颔联是只有家里有竹子的人如王子猷们才能有的体会。竹色映书卷,竹影摇酒杯。眼里清幽,心上清凉。竹子能通神,通往人的精神秘境。在竹子的陪伴下,书与酒的滋味更加绵长。
雨后的新竹子更有别致之美。颈联把此别致也写到了极致,是历来名句。以“娟娟”状雨后竹态,新竹之清鲜洁净楚楚可怜如现目前;以“细细”拟竹香之状,新竹缕缕清芳若可闻若可感。视觉与嗅觉交错,写活了雨后新竹的美。
尾联说主旨,若无人力搅扰介入,竹会自依本性,成长为凌云之才。竹秀于外,又中空有节,常被赋予谦虚有气节的内涵。若谓人如竹,就是不一般的夸奖之语了。时杜甫在严武幕中,诗又是宴会应酬之作,自然要点一点主人,不然近于失礼了,尾联即含而不露地揄扬了主人。
王维有《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幽篁清寂,明月清澄,琴啸清空,竹林,是避世的好所在。
王安石有《与舍弟华藏院忞君亭咏竹》,中二联为:“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以竹诉志。王安石二任宰相,备受攻讦,变法终于失败。志有不遂,人也不悔。从他对竹子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刚硬的性格和高洁的操守。
郑燮擅诗画,不止一次画竹赠人。他有《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位卑未敢忘忧民,从竹子的摇荡中听出民声,琢磨民情民意,可见郑板桥的仁爱之心。文人们看竹,多是从竹中看自己,看操守气节,看性格品质;唯有郑板桥看竹,从竹中看到了苍生,看百姓疾苦,看世态民情,这是他更可贵的地方。郑氏居官颇有政声,从他对竹子的评介中就可以推断出来。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三十年前,在学校读《菜根谭》,第一次读到这句话,心有戚戚,就此记下。若说理解,却是在多年以后。做人,当求如竹,亦当求如风过之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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