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重生(一)

作者: 三栖野鹤 | 来源:发表于2020-07-18 09:34 被阅读0次

    “想不到,我真是想不到!”

    尽管昨天晚上睡得晚,没有休息好。但子建业并不感觉倦困,一边开车,一边细细琢磨父亲昨晚上哪些鬼话。

    他从头到尾认真梳理了一下,虽然对父亲那些话不是全部能懂,但也不觉得全部是鬼话,有些话不像一个回光返照的人能说出来的。只是不明白这死老头要表达什么意思。

    比如“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这句话到底是指什么想不到。

    “想不到,你想不到,我更想不到呢!名义上从小就靠着一个万元户的爹,却没得到一丁点好处。眼看着就五十岁了,还在开改型拖拉机,给自己的同学打工。想着都来气,这完全是拜你这个老古板所赐……”

    想着想着,子建业又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抱怨起老古板的爹来。

    “砰——砰砰,砰——砰砰”

    突然,一阵礼花声响起,打断了子建业的思绪,把他拉回到现实。

    循着声音望去,半空中,一团团礼花持续绽放,一条条五彩金丝,如游龙般舞动着慢慢消失。

    礼花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响亮。夏日晴空成了烟花的海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交响乐不绝于耳。

    这是鼎盛国际新楼盘封顶仪式。

    鼎盛国际的老总不是别人,也没什么来头,就是子家屯土生土长的黄泥巴脚杆,算子建业的堂哥,名叫子建成。因为从小做任何事情都慢腾腾细细琢磨,他父亲就给了他一个绰号“老磨”,全村人也就喊他“子老磨”,甚至大部分人把他的真名都给忘了。前些年,子家屯好几家办完红白喜事,翻账本看到“子建成”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是谁,不得不请当时记账的人来核实,才知道,原来“子建成”就是“子老磨”,“子老磨”就是“子建成”。这也只在子姓本族之内知道这个秘密,本屯其他姓的人,和邻村的人知道这“子老磨”学名叫“子建成”,还是后来他老板当大了,当了朗月镇的人大代表后,名声大了,大家才把他的两个名字合二为一,确定是他一个人,但大部分人都还叫他“子老磨”。

    三十五年前,子老磨在子建业的父亲子仁德的建筑队里打小工,专职递砖提灰浆。想偷偷跟着技术工学习打石头砌砖的手艺,都受尽了子仁德的白眼,一气之下才跳出来单干。子老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子仁德讲他的那句话。

    “也不撒泡尿照照,这些技术活也是你这个老磨能够磨出来的?老老实实丟丢砖、拌拌灰浆,一天挣块把钱行了,三块钱一天的饭你吃不下来!”

    不过他现在不但不恨子仁德,用他自己的话说,十分感谢老者,没有老者一席话,就没有他子老磨的今天。

    子建业听着持续不断的礼花声,才想起来,昨天子老磨还打过电话给他,一是问父亲的病情如何,二是要他今天中午到鼎盛国际去吃饭。

    他一下倒拿不定主意,中午到底去哪家吃饭。

    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另一个工地,老总也是他们子家屯的子家,算他的侄儿子,与他同龄,而且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都是同班同学。

    这个子总叫子邦强,这才是真正的房地产开发商。是目前子家屯,乃至整个朗月镇本土最大的房地产老板。不但是朗月镇的人大代表,还是赤州市的政协委员和三线市的政协委员。可以说,是子家屯几百年来,挣钱最多,参政议政最多的第一人,官方民间都称他为子总。

    子建业心里明白,自己穷困潦倒,四处赊欠、借债不还,三朋四友、五亲六戚,甚至老师同学提起自己就摇头,见到自己绕路走。唯有子总看在都是本家,又是同学的份上,不嫌弃自己,还设法给自己讨点生活。

    比如这个运料送东西,现在的工地上早就是用四桥、五桥的大车,甚至是拖板车运料了,哪里还用改型拖拉机运东西。

    子总把他连车带人安排在工地上,倒倒短途,临时拉拉东西。目的就是给自己一碗饭吃。

    不过,子建业干着这个活,吃着嗟来之食,感到十分别扭,内心深处很不是滋味。但为了老婆儿女能活着,他不得不这样接受等同于施舍一样的帮助。

    今天,是子总第四个房开项目——朗月明珠破土动工之日。子总让人通知他把车(改型拖拉机)开到工地上来,以防有用。

    子建业来到朗月明珠还是草皮荒地的工地。开工仪式已经结束。子邦强这几年性格变了,办事低调了许多,已不像过去注重表面文章。在赤州市这样一个新兴的县级城市,他一个人就已做了三个房开项目,而且都已销售一空。这第四个项目开工仪式已没必要大事渲染,简单走走形式即可。

    工地上十六台大型挖机,已经轰鸣着舞动长臂开挖,五十多台重型自卸车,有序地穿梭其间,场面十分壮观。

    子建业找了一个影响不到施工的角落停好车,直接来到才搭建好的活动板房办公室。一进屋就四处找水烟筒,这可是他这一生死也离不开的最爱。除非干着活,否则一停下来就要抱着水烟筒,摸出一支磨砂黄果树,扭弃过滤嘴装上点燃,咕噜咕噜打发时光。

    刚与副总、又是合伙人的老郑交谈完,子邦强就听到了咕噜噜的水烟筒声音,回过头来就问:

    “老人家怎么样?”

    子建业深深拔了一口烟筒,慢慢抬头说:

    “看昨天在医院里那个状况,最多拖天数,否则就是拖时间。”

    “接回来了?”

    “嗯,接回来了。”

    “接在哪点?”

    “老房子里头。”

    “瓦房里头?”

    “嗯,金窝银窝不如他自己的老窝呀!”

    “他这倒是,活着要霸着,死了也要霸着!”刚说完,子邦强就发觉说漏了嘴。

    对他的话,子建业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反倒顺着子邦强说: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丢了一辈子的骂名,去争人家那几片瓦。”

    “唉,不管怎么说,他这才是叶落归根。老磨昨天还约我,抽时间去看看他!”子邦强不无感叹地说。

    正说着,子邦强的妹夫邓青腾抱着一扎图纸冲了进来。一见到子建业就大声问:

    “小老者,听说你家老铁好接回来了,老火得很?”

    “昨天昏死了五次,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要我们不要再花冤枉钱,接回来准备后事得了!你说老不老火?”子建业边拔水烟筒边说,像似在说别人家的事。

    “这回他铁不起了?”邓青腾打趣道,“铁公鸡,铁公鸡,你怎么会叫他老铁,不叫他老鸡呢?”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你这个小伙,简直无老无小的瞎扯,他再抠门也是我老爹呀,连喊老铁也是你们给我扣的屎盆子,子虚乌有的事!”子建业抱着烟筒站了起来,辩解说。

    “哟哟哟,你算了吧,还扣你屎盆子了?子家屯,甚至整个朗月镇,哪个不知道你家爷儿俩苦大仇深?”邓青腾音量提高了八度反问。

    “又来了,又来了,就你样样认得?”子建业早已习惯外人这样评价自己与父亲的关系,不想过多辩解。

    邓青腾虽然小一岁,和子建业、子邦强也是初中同班同学。现在又是子邦强的妹夫,对于子建业而言,是老同学兼侄姑爷,他就经常以小卖乖,时不时就拿子建业这个叔丈人开涮。这会得理不饶人,更是直言不讳地问:

    “讲他得的是烂心肝的病,这话敢讲不是你说的?”

    “心肺功能衰竭,不就是滥心肝吗?”子建业嘴杵在烟筒口上,含糊其辞地说。

    骂自己亲爹滥心肝,大家听了无语。

    子建业为了破解尴尬,马上转移话题。

    “青腾,你说他铁不起了,他还真铁呢!昨晚上一夜的胡话,你那几个兄弟被吓得不敢守他,只能我亲自伺候。那些胡话连我都一阵一阵周身发毛。”

    “都说些什么?”大家好奇起来。

    “他说,来抓他的两个小鬼好像是熟人,只是叫不出名字。他就跟他们说情,要两个小鬼宽限他十天,他还有事没做完,做完后再跟他们去。可是两个小鬼好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不答应。”

    “没办法,他只得跟两个小鬼去了阎王殿,见了阎王老爷。他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攻心手段,说自己虽然活了八十岁,寿延已经满足了。只是糊糊涂涂做了一辈子人,不能再糊糊涂涂做鬼,他要明明白白做一辈子鬼!”

    “阎王老爷就说,你要明明白白做鬼就做呗,又没谁拦着你!来到阴曹地府不是做鬼,难道你还能做别样?”

    “他向阎王解释说,为了做好明白鬼,他需要十天时间,好好回想回想自己做人这一生,哪些地方没做好。”

    “他要进行人生反思?”子邦强插嘴说。

    “人家不是反思,是回想!”邓青腾接话更正道。

    “是的,他要回想,用十天时间回想。阎王老爷还真给他说动了,就说,子仁德呀子仁德,你一辈子抠门、爱吃小便宜,死到临头,还要跟死神谈条件,赚我十天的阳寿,就依了你吧!好好回想,想得越明白越好,免得做鬼依然糊涂!”

    子建业说着说着,情绪一下激动起来。

    “还想,晚了!一辈子扣屁眼咂指头的,眼睛里头只盯点小钱。十天想得再好,黄花菜都凉了!”

    子邦强打断他说:“看来他还能拖十天?”

    邓青腾说话从来不怕子建业多心,直言道:“这老者确实想晚了,要是三十年前他好好回想,你小老者日子就好过了!”

    “三十年?只要他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认得我是他亲生的,用眼睛角落扫扫我,他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也不会这样惨!”

    子建业已有些情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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