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河继续流淌

让河继续流淌

翻开《雨天的书》，《怀旧》二字历历在目。听人家说，如果你开始怀旧了，说明你老了。我觉得这话确实不假。

有时候想，现在生活是好还是坏呢？今后会怎样呢？《金刚经》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想了半天也只是空想，了无可得。

可想起过去，还是觉得那些日子美好。越是小时候的事情，越是觉得美好，想想也是美。而了无可得之心却最终无有，想，终归是镜花水月，倒头一场空。

还好有文字。写，也算是尽力给岁月留下一些痕迹吧，也算是有迹可寻吧。

写东西是个好事情，看看这些字，对于我来说，也是很怀旧。

看着这些文字，我问自己，这几十年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起？从什么时候放下不写？后来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写起？

我仔细地搜寻着脑海，在那布满灰尘的记忆里，寻找着蛛丝马迹。这过程像是翻看一本尘封多年的书，在幽暗的老房子里，我孤身一人，举着电筒，照亮了它。

记得那是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对于刚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来说，写什么和怎么写，都是未知数，更不知什么是写作。

老师，我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那天她跟我们说，你们会写字了，就可以自己写一些东西。写什么呢？于是她给我们读了一段文字。

那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写的，内容是一个吹泡泡的故事。其实也不算故事，就是小朋友平时最爱玩的吹泡泡，然后写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老师对我们说，“你们可以自己发挥想象力，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看看你们谁写的好，谁想法好。这就叫写作文。”

时间是个不知名的东西，而记忆有时也会出错。时间与记忆加在一起，一切都变模糊了。当我擦去岁月那朦胧面纱时，我分明记得，那天阳光特别亮，特别暖，照在老师身上，让她像一个天使。

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告诉我，什么是写作。

我还记得，老师让所有人都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写到练习本上。

我那天是班里想法最好的，但写得很慢很慢。我写的那个泡泡，始终也没有飞出窗口，飞到遥远的澳大利亚去，没能看到鼻子像塑料球一样的树袋熊。

本来只有几十个字的一段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像写一部长篇小说。念头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出现，可就是最终落不到纸上。

老师让其他同学开始自由活动，开始吹泡泡玩，而我还在那里写。

那个下午很漫长，而我人生中第一篇“文章”却没有完成。

我不记得最后是怎样处理那些文字了，好像那段没完成的话一直在练习本上，我始终也没有擦去。

现在想想，就连那句话都已经记不全，但那天的阳光，的确很美好。

后来年纪大点，读书多些，渐渐熟悉了写作。作文也写的越来越多，当然，还没有主动意识去进行创作，都是命题作文，老师给命题。

可后来老师因为工作原因，不再教我们，离开了学校，从此，我似乎写作文也少了一些。

到中学，又有一位老师走进我的视野，一位年纪很大的长者。他语文功底深厚，教学经验丰富。在他影响与引导下，我似乎又对作文有了些新认识。

他那时强调，一定要写日记，养成好习惯。日记他还要随时抽查，不一定会查到谁。这种严格的教学作风，让我这个“辍文”多年的学生有些头疼，但还是开始坚持写日记了。

我把日常生活遇到的事情，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心里的情感，都写到日记本里。可一直到老师走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检查过我的日记本。

又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去了高年级，带毕业班，不再教我了。但写日记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既然没人检查了，我的日记就变的有些私密了。那些平时事情很少记录，反而更倾向于个人内心的情感倾泻。

老师不检查，却被家长却看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翻看了我的日记，得知了我的内心秘密。当他们跟我说起的那一刻，我有种感觉，像是一丝不挂地站在出大庭广众之下，面对人们的嘲讽与呵斥，我面红耳赤。从那以后，我便亲手“扼杀”掉了我的日记，搁笔不再写。

直到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一刻时，始终也忘不了当时的感觉，那情形就在我眼前，仿佛昨日重现。等我拿起笔，再一写日记，就觉得心里有种“怕”的感觉，就像有眼睛在盯着我一样。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谁又能说清哪些是该发生，哪些又是不该发生呢？成为历史，成为过去的，都已发生。发生了，即是事实，生活留给我选择的东西不多。或许，就算是选了也还是一样。写作像是一条流淌在我人生中的河流，它与我的人生相互攀缘缠绕，忽然，就没了，断了，枯竭了。

从那以后，过去很多年，我也上过学，也工作过，对于我来说，摆在眼前的只是迷茫。我像是失去方向感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飞、乱撞。我觉得，这几乎就是我一生将要面对的事情，直到再也飞不动的那一刻为止。完成一生很难，也很容易。结局并不重要，因为没有人是例外。

直到有一天，我打开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提醒了我，上面大概意思是说，人们儿时记忆会影响一生，你最终落脚点还是会回到你小时候的记忆当中去，去找寻你最初时刻的感动。

我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那我当初的感动是什么呢？我想起了那被我“扼杀”的日记，又想起了当初启蒙我，而又没完成的“文章”。

是啊，我曾经热爱写作。

抬起头，我看着窗台笔筒里那支笔，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它身上，它上面布满灰尘。拿在手中，拭去尘土，它那颜色依然鲜艳。

我知道，当初启蒙我的，写在练习本上的“文章”还没有写完，它还在那里等着我去把它完成呢。

我试着开始创作。慢慢地，写作这条在我生命中“已枯”之河，又开始流淌，原来它从来就没有枯竭过，只是被岁月的土壤埋到了地下，而在生命另一端，我又把它挖掘出，让它流了起来。继续写吧，继续让那条与我人生缠绕攀缘的河流流淌吧。

我在那里，看着它流向远方，流向那不可知，不可寻的未来。

是的，我现在也热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