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姥姥的邻居,因为辈分太高以至于到了我这辈不太好叫,我便成天阿婆阿婆的叫着,这一声声的阿婆不知道温暖了多少童年时光。
姥姥家与阿婆家只隔了一条小溪流,平日里小溪流是干涸的,到了下雨天才会积满水。也因这条小溪流,把村庄分为了东西两边,姥姥家在西,阿婆家在东。那时阿婆的儿子女儿们都追赶着打工的浪潮到南浔务工,留下三个孩子给阿婆照料。与我在姥姥家的境遇一样,不过姥姥家只有我一个,生性好动又顽皮,在村子里又算得上较小的孩子,故而阿婆家的姐姐哥哥们格外照顾我。我也时常跟着这些稍大点的孩子们满世界的乱疯,玩的忘乎所以,只待姥姥在门口扯着嗓子叫一声,我便才恋恋不舍的回家。毫不夸张的说,姥姥的声音可以传遍村庄的每个角落,使我无论在哪个角落都无处遁形。
姥姥在家的日子,我很少沾家,吃完饭便溜出门去,可谓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而姥姥不在家时我也毫不担心自己饿着肚子,每每姥姥进城赶集嫌麻烦又不带我时,便将我托付给阿婆,拧着耳朵提醒我不要给阿婆惹麻烦,在那时的我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我向来跟小伙伴们交好,没有过打闹拌嘴,哪有惹麻烦一说。我一面跑过去牵住阿婆的手,一面撅起嘴,阿婆笑着说:“我们宁宁乖着呢,是个惹人爱的小机灵鬼儿。”姥姥便也笑着说:“你倒是会跟阿婆撒娇“等姥姥走后,阿婆便让我回家搬来我的小板凳——是姥姥给小时候的表姐做的板凳,小小的一个,表姐走后我便来了姥姥家,这小板凳也算是后继有人了。搬来了小板凳,就静静的坐在阿婆身边,看她分拣着那些野菊花。野菊花是阿婆家的哥哥姐姐们放学时采的,据说野菊花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那时在集市上的价值也不菲。因此祖孙便计划着赚点外快,减轻点壮年们的压力。熟知村庄地理地形的我常常为他们引路,阿婆牵着我的手提防着哪里突然窜出的蛇。
阿婆将袋子里的野菊花倒出来,铺在平地上晒着。春夏之交的上午,黄橙橙的野菊花散发着略苦又清香的味道。在等待哥哥姐姐们放学的空闲之时,阿婆便拿出她的针线盒子,为全家人缝制枕头。我坐在旁边,看着阿婆绣出一朵朵美丽的花,羡慕不已。那是我难得安静的时刻,时至今日,我对针线也还有着别样的情怀。
临近中午,阿婆弹弹身上的线头,拉着我往厨房走去。“宁宁想吃什么呀”我想吃炸的花生“阿婆笑着说:“前儿个看婷婷她们吃花生,你的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小馋猫””我才没有呢”想来也觉好笑,原来那样小的我,也晓得害羞。松开阿婆的手去门外捡了几根柴火递给阿婆,阿婆直直的夸了我好些时候,真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老是说我又懒又馋。
金黄的花生上裹有一层蛋液,不晓得阿婆要摘多少野菊花才能换来这些油,也不晓得要顶多少天的太阳才能种出这满满一碗花生。我从来没问过,亦。未曾道谢。
等到姥姥回来时,我才回到家中,跟她说着阿婆如何如何,姥姥看着我圆鼓鼓的肚子早已了然,其实不用我赘述.
阿婆走的那天夜里风雨交加,朦朦胧胧中竟失去了我的阿婆,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理解什么是死亡,只知道姐姐冒着风雨来找姥姥,阿婆躺在小小的草席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第二天阿婆从草席上躺到了棺材里,姥姥亲手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野菊花的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唢呐声像姥姥的声音一样传遍村庄的角落,让我无处遁形。姥姥为我戴上白色的帽子,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送送阿婆吧。
唢呐声停止后,南浔务工的阿婆的儿子女儿们肿着眼睛将孩子们接走,临走时姐姐握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野菊花的枕头,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再见,小宁宁。
阿婆已经走了十一年了,去探望姥姥的时候看着那间破旧的小屋,仿佛阿婆还在那里摘野菊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理解了死亡。我知晓阿婆不会再牵我的手,不会缝菊花枕头,不会炸花生了。然而我并不难过,因为在我这里,阿婆从未离去,无论唢呐吹了多少天,无论那白色帽子怎样班驳了,我仍记得阿婆。我记得,她便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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