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古炮

作者: 梅蝉 | 来源:发表于2019-07-08 23:42 被阅读0次
    甲午古炮

      夏日的海湾在烈日下蓝得透明,安静得像一大块冷却的“蓝色”焦糖。沿着海边的盘山路向左,向右……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在半山腰发现一口四、五米长的黑色古炮,架在石砖垒的底座上。在白花花的日头下,整个炮身油黑油黑的,会很烫吧?试着用手触了一下——是凉的。是啊,它能耐得住发射炮弹的不断升温,这点日晒不算什么。旁边立了一块简介牌子:这门炮是1881年北洋水师从德国购买的加农炮。1885年放置在海岛炮台,但它并没有阻止日军的登陆。甲午年(1894年)9月那场历时五个小时的黄海海战,海水沸腾……11月日军登陆屠城,它成为日军的战利品。1895年清政府与日本签署《马关条约》,割让辽东半岛。因为俄、德、法三国干涉还辽,迫使日本撤出辽东。它被留下来,为清军服务。1898年沙俄强占辽东,它为沙俄所有。1905年日俄战争后又落到日本手中。1945年回到中国人民之手。

      这尊百年古炮风雨飘摇的经历像一滴水,折射出那段多事之秋的历史。我们身边也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小水滴,不过他们不能像这门古炮这样得以安静地保存下来,默默讲述烽火往事。他们卑微地化为尘土,同古炮一样经历过的恐惧和委屈不为人知。

      1910年代生人,冥寿百岁以上,他们的水滴人生是近现代史的折射。道北大娘、溪山大哥、柳屯小五……那个时候邻里间是以住处称呼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比我奶奶小一岁,我小时候见过他来家里做客,全家喊他台山大哥。是我们家的远亲,年纪和爷爷奶奶差不多,但辈分和爸爸是一辈,所以家里大人都喊他大哥。他头皮刮得铮亮,一撮山羊胡子倒挺长,一讲话,白胡子就一翘一翘的,小孩子看着觉得好笑。爸爸把我拉一边:“别笑话台山大哥,没礼貌!台山大哥日语说的好,还做过翻译呢。”这件事现在可以轻松地讲出来,曾经却让台山大哥徘徊在生死之间。

      听说台山大哥家也不宽裕,但是家里豁出所有供他念书,他很努力,想通过读书改变生活。那是日本占领时期,他在统一考试中取得第五名,被聘为翻译官,分配到山东监狱。他简单地以为是去为不懂日语的犯人做翻译,走得时候很风光,骑马佩刀。到了才知道是去刑讯逼供!看着那些血腥的场面,虽然他不知道这些“犯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但为人的底线已经让他无法承受这份工作。在来监狱的最后一天,他服务的那个日本军官审讯一个重刑犯,气急败坏:“刘桑,你来,帮忙。”喊台山大哥过去帮他压断犯人的腿!台山大哥下不去手,捧着那个人的脚,自己一屁股坐地下了……日本军官大怒:“刘桑,大大的坏了,不能用。”他被从监狱赶出来了。去山东半个月他就跑回家了。但这半个月像烙印一样让他从此不得安宁。解放后在那段特殊的年代里,他多次自杀,因为实在无法解释清楚,又不想连累家里人。被逼无奈,大家帮他出主意:“你本来就没做什么坏事,找个证明人就可以。”“我只在那儿呆了半个月,谁也不认识,难道去找那些日本人?”“你可以找犯人啊,当时里面关的都是地下党。”“他们是重刑犯,不可能活着。”“死人也可以做证明人,活人真不一定能说你清白,你毕竟在里面帮日本人做了翻译。”台山大哥无奈,只记得最后一天那个压腿的“犯人”。

      那个人还活着,在灯管厂当厂长。当时在监狱里他已经接到营救消息,当台山大哥放手坐到地下,他以为这就是来营救他的人。无论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这一次是他救了台山大哥,他证明台山大哥没有做过残害同胞的事。

      台山大哥晚年很喜欢养鸟,家里挂了五六个大鸟笼子,我去他家玩。他的白山羊胡子还是一翘一翘的,鼻子上还沾了一片小鸟的白色绒毛,也跟着一跳一跳的……我就忍不住笑。

      他的经历和那门甲午古炮多么相似啊,几经起伏和易手,像草籽一样挣扎在洪波里,在恐惧和委屈面前也想过放弃但还是默默地坚持下来,终于迎来转机。

      我摸着冰凉的炮筒,它安静地承载一切。炮身上刻满了汉字,我没仔细读,不管是曾经驻守的战士还是路过的游客,他们都不应该在上面刻字。炮筒里塞着杂草,还有矿泉水瓶……这些都让人很无语——130年前它是当时威武的加农炮,虽然在战争里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比起作为战利品,被当成公园里的“玩具”更让它受伤吧。炮筒很深,用手也够不到里面的垃圾。情急之下,在路边采了一束小花放在炮筒上。一滴水,很小,也需要尊重和缅怀,不要因为渺小忘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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