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周瑞家的,作为王夫人的陪房,自然在贾府奴才辈里身份甚高。这日“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正往荣府中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刘姥姥也。
刘姥姥是狗儿的岳母,这狗儿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因昔年贪王府的势利,便与王家连了宗,认作侄儿。而此事只有当时随住在京的王夫人及凤姐的父亲知晓。狗儿如今家业萧条,搬往城外居住。这年冬天,天气渐冷,然而冬事未办,狗儿在家喝闷酒置气,因此引出刘姥姥去荣国府打秋风的故事来。
这刘姥姥曾见过王夫人一次,而刘姥姥打秋风本也是冲着昔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夫人,只是她本人此时还不知王夫人在荣府已退居二线。“爽快,会待人,不拿大”是她对王夫人做小姐时的评价,也许正因如此的印象,刘姥姥才觉得这次打秋风是有希望的,不妨一试。
刘姥姥贫贱出身,年事已高,世事辛酸自然经历得多,所以通达世俗,她深知“侯门深似海”,她刘姥姥只不过是荣府几十年没来往的昔年贫贱关系户,堂堂荣国府王夫人岂是她一个农妇能轻易见得面的,刘姥姥筹划的第一步棋先确定了她能够见得着的对象,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这日老人家收拾停当,带着孙子板儿,直奔周大娘而来。
刘姥姥这一造访,对周大娘而言,姥姥可是极大地成就了她的虚荣心了。且让我们细细看吧。
刘姥姥来到荣国府门口,打听到了周大娘,周大娘对这突然造访面上也是热情相迎。在贾府摸爬滚打多年的周大娘自然知道姥姥的来意,但也愿意舍力相助。之所以周大娘愿意牵线搭桥,也并非全然因其古道热肠,原是周瑞昔年争买田地,其中多得狗儿之力,此其一,二则也是要显弄自己的体面。
作为王夫人的陪房,说上几句话,引见几个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见周大娘在刘姥姥跟前这一通显摆“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既是实话,又向刘姥姥炫耀了自己的身份不一般,又表明了自己对刘姥姥的事是上心的。刘姥姥听了自然是感激不尽的。接下来周大娘又一句“不过用我一句话罢了”,想想刘姥姥家道艰难,来荣府打一次秋风,一年的用度就有了,一年的用度对于一户农家来说,也是大事了,于周大娘不过“用我一句话罢了”,听着是一句实在话,但又让人明白我周大娘这人事能力够强吧。
要说周大娘也确实不负所托,她深知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因此建议刘姥姥“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直接向刘姥姥推荐了凤姐这个管事的。再看,王夫人口中所说与刘姥姥家不过是”他们来一遭”,刘姥姥口中也是“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这一遭的交道,于王夫人记忆里,刘姥姥家昔年也是打秋风而已,“那时却也没空了他们”。于刘姥姥家来说,这却是不好意思、说不得嘴的关系。却看周大娘对平儿是如何介绍的,“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作为王夫的跟前人,又加上这“太太常会、不可不见”的一番说辞,使得平儿也不便怠慢拒绝了,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坐着,这客人进了门,主人怎好再说不便呢?事儿也就成功一半了。
自此刘姥姥顺顺当当地见了凤大管家。大管家出手相当阔绰,二十两银子,外加一吊钱。刘姥姥千恩万谢,周大娘脸上有光,心中得意,忍不住教育了刘姥姥一通,怪其不会说话,多么常见的画面,那办事的总不免数落那求人的,以显自己的能力和见识。
经过周大娘一通引见与游说,终于让刘姥姥顺顺利利地打了秋风,当初那“显弄自己的体面”之心终得偿所愿,周大娘心中自是得意。
送走刘姥姥,周大娘回王夫人处交差,王夫人去了薛姨妈那里,周大娘得以和宝姑娘有了聊天机会。俗语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大娘刚刚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心里爽快,话也多了起来,连宝姑娘的病也不避忌讳地打听了起来。宝姑娘的古怪病和稀罕药正需有人宣传呢,这样便能介绍癞头和尚了,接着就有机会宣传那与“玉”相配的“金锁”的由来,岂有不乐于告诉之理,不但要告诉,还要细细地说呢!周大娘自然不明就里,但见宝姑娘如此待见她一个奴才,心里又多了一层得意。
临走,薛姨妈交待了一件事——送宫花。周大娘这日事事顺心又得意,心中飘飘然,恐怕可能真没在意薛姨妈的用心交待。兴冲冲回荣府,路遇自己的女儿,女儿慌里慌张找娘,原来是女婿与人喝酒闹事,惹到了衙门里,看周大娘这般气定神闲“我就知道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有什么忙的……小人儿家没经过什么事,就急成这样了”,好一个周大娘,虽说她认为背靠贾府,可以平事,便若没这日的自我感觉事事长脸,哪来这口出狂言的自信?周大娘这般得意真是像是喝了烧酒般,心中燃将了起来。哪里料想接下来会一盆冷水猝不及防而来呢?
薛姨妈嘱咐周大娘送宫花,是如此这般的,“你家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午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姐吧。”,顺序交待得明明白白,主家小姐第一位,林姑娘亲戚情面第二,凤姐是娘家侄女自己人,自然排在最后,这是礼数。周大娘作为陪房跟王夫人这么多年,什么礼节不懂?只是我们的周大娘此时心中得意,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呢?
这人一得意,最喜弄小聪明,这周大娘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她为了省事,从王夫人处给三位姑娘送完花,顺路就经过了凤姐处,按薛姨妈的安排本该最后给凤姐的顺序,成了给林姑娘,这一顺路,把我们的林姑娘给轻慢了。而此时我们心情超级燃的周大娘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玄机,已然来到了林姑娘面前。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黛玉看到只有两只宫花,心中便有了端的,便问了周大娘一个原则问题:“这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此时的周大娘好像还在云端里,作出了让人无语的回答“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这一听,可不就是“剩下是姑娘的了”一样一样的意思吗?心气一向高的林姑娘怎愿纵了下人如此轻慢自己,她深知自己虽寄居贾府,但更得维护自己身份上的体面,以免被随意轻贱。此时的黛玉只就看了一眼,未接宫花,“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这可是实打实的打脸啊!要知道此时的黛玉,父亲林老爷尚在,并非真正的孤女一个,在贾府既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又是贾府最风光公子哥贾宝玉的心头最爱啊!就连凤姐也是亲近有加,谁敢怠慢?多年的老仆怎么分不出眉眼高低了呢,若不是得意忘了形,怎得如此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至此,周大娘可算是清醒了过来,薛姨妈的叮嘱恐怕也想起来了。
周大娘这一场戏真真是诠释了人在得意莫忘形的道理!正所谓:得意莫忘形,忘形必被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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