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着天高云淡的秋阳,迎着一畦畦金黄的稻田气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将沙沟送至我的眼前。
我和我短暂逃离城市的三友,脱下所有的锋芒和伪装,还原成田野里的麦子、还原成河畔的芦花、还原成大地上生物原始的样子,行走在沙沟。循着舌尖上的味蕾,寻找记忆里的天然喜好,寻找血液里无法回避的符号。
沙沟,与我等四人颇有渊源。沙沟,是进的出生地,是竹和花舌尖上跳跃的桃花源,是我的满树菩提。各有各的渊源,而缘汇一处,实不可说,不可解。
日落黄昏,兜兜转转的老巷,人烟稀少。进指着水塔后面的水泥房子说,她出生在那里的最东面一间。承载着遥远记忆的脸上,肃穆庄严,而眼神里的眷念,血液里无法回避的符号,饱满得可以滴出水来。
严格来说,沙沟与我并无直接关联。沙沟,是那个被我叫做“五讲四美”小脚奶奶的故乡。这里,埋着我奶奶的父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沙沟呀,是我四分之一的血脉之源,是差一点被岁月雪藏的四分之一故乡。
无论是沙沟还是高邮临泽,不可否认我是有根的情结的人。有人说,有寻根情结的,大都祖辈是无根的,是漂泊的,因而骨子里没有安全感。
我不置可否。但,我曾独自来过沙沟,亦曾求证过姑苏同里,家族根的脉络。或者有人说你闲操萝卜淡操那个心干嘛?向来夏虫不可语于冰。人得知道我们来自何处。
时间的尘埃是强大的,可以覆灭一切的痕迹。不管做的是不是无用功,但我知道从生出“寻”这个念头之日起,一个符号便被像种子一样种下,生出无数牵绊来。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四哥、耄耋的二伯和我父亲。他们亦曾在不同年代里寻过根。
每次回家,父亲总爱拉着我聊,聊的都是母亲嗔怪过无数次听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这些过往很多都是父亲沙沟外婆家的人和事。
父亲常说人不能忘本,得懂得感恩。他指着照片道,沙沟桂家庄的外婆家,曾在抗日战争年代无私地救济收容过被小日本鬼子飞机逼得逃难的爷爷奶奶和我的伯伯们(那时父亲还未出生),尽管那时桂家庄也很贫穷困苦,可外婆家用她们的善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也才有了后来的他。而外婆是奶奶的继母。
在沙沟,父亲曾读过两年私塾。那里的先生要求交的学费是每年一袋米。父亲曾因交不出学费被戒尺打过手心,后来还是外婆家和长大的伯伯帮忙凑齐的“学费”。
今日也不例外,我第一次知道从小以童养媳的身份嫁进俺老吴家的奶奶,除了我知道的一直在沙沟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外,还有两个嫡亲的弟弟。他们和我爷爷的二哥一样,因战乱和贫穷流落在上海。那些年,他们经历的艰难和困苦是我们和后人无法想象的。
时至今日,我猛然间想起,上世纪80年代,“五讲四美”奶奶要带上初中的我,去的上海,并不是我爷爷的二哥,而是她久不相见的嫡亲弟弟。那时的我,是她喜爱的孙女。那时的她,已过古稀,身子硬朗,牙能食蚕豆。她要带我去看的,是她需要找个理由去探望的,她牵挂的血缘。由于母亲的阻拦,不能成行。
父亲说,69年他从太原去探望小住上海的奶奶和他舅舅们,尽管那时国情艰难,舅舅们日子难熬,可竟然20元凑了一桌酒席来款待他们,其诚挚至今想来令父亲难忘。
父亲又说及前几年,我四哥趁着叔伯婶子身体还硬朗,带着他们一路前行,重回故里高邮临泽和沙沟。故里大都物是人非,留守沙沟的乡人们相互转告着老吴家来人了,纷沓而至看望。临走时,一路相送到村口的场景,让他动容不已。
有些事,听了无数次,而有些在父亲越来越清晰的脑回沟里跳跃,发酵,等待着被挖掘。一旦出土,父亲布着皱褶,有些耷拉的眼睛便睁大了,迸出火星星来,如果有根火柴靠近,我想是一定会被点燃的。因为我的眼神已熠熠。
钢筋水泥的城市,看不见的网络,将很多的亲情、友情这些闪光的符号,隔离在看不见的格子间里,别人进不来,你也走不出去。
我想父亲的血液里满布着这样火热的符号,已顺着他的声音,流进我的血管里来。而我无法,也不能回避。否则,为什么,说起沙沟我觉得那么亲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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