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关城东,穿过繁华的东市,沿着青石砖一路向前,行数百步便到了梁王府。
待到孙浩成抵至梁王府已是入夜时分。刚一入门便看见一大团肉火急火燎地跑来。孙浩成认出是林管家。
还在老远林管家便在喊:“世子,王爷要考校功课了!”
孙浩成心下一惊,倒是忘了今天是父王考校功课的日子。急忙下马向书房跑去,却还不忘对林管家喊道:“林叔,帮我安排膳房把兔子炒了,等下和父王一起吃。”
孙浩成边跑边回忆这几天学习的功课,不回忆不要紧,越回忆越心惊。这几天打猎打的尽兴却是没什么心思在读书上,先生在上面即便是讲得唾沫横飞,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倒是他自己想舞枪弄棒、想摆兵破阵想地尽兴。
跑到书房的时候孙浩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心想这几日根本什么都没学,父王考校功课怕是要失望了。但愿父王不要因此大动肝气才是,自己受罚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爹爹生气伤了身体便是不孝了。
孙浩成缓缓推开门,便看见父王坐在书房之中一脸严肃地望着他,孙浩成自知有错,于是乖乖的走到旁边位置坐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这还是孙浩成第一次看见父王这么严肃,以前父王总是棒子加糖,有严厉有慈爱,这次想必是先生向我父王告状,知道我翘课出去打猎,伤心至极了。
“好人之所恶,下一句。”梁王突然出声。
孙浩成哪里知道这是《大学》里的句子,怕是知道了也答不上来,只好答道:“孩儿不知。”
“哼!”梁王气的眉头一皱,接着又问道:“大学之道的下一句。”
就算孙浩成再没读过书也是知道下一句的,只是被父王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哪里见过父王这仗势,脑子一短路,说话都支支吾吾起来:“在···在明明···明德、在明明德!”
《大学》的篇首都答得支支吾吾的,哪里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梁王脸色都憋红了,良久又是一叹气,说道:“到底不是读书人的料,罢了罢了。当年我和你娘亲······”
说到此处,孙浩成便看见父王望向桌案上,良久没有说话。
桌案上有一个刀架,上面架着一把长剑,剑身入鞘,剑鞘剑柄倒是寻常木材制成,鞘口护环都是寻常的铜皮制成,怎么样看都是稀疏平常,倒是剑柄末尾的兰色流苏显得精致一些,其上用绣锦装饰。孙浩成也曾想仔细瞧瞧这把剑,却被父王制止过,之后便没再提。
“诶,当年之事还去提做什么。”梁王又道。
孙浩成还是第一次听父王主动提起娘亲,却也知道父王到底是失望了,当下便不知要说什么。
梁王起身转向书架,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抽出两本书,走到孙浩成的面前,说道:“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去书院了,明早便要林管家带你去杨副将那报道,以后就住到军营里吧。这两本书带着。”
孙浩成本是忐忑不堪,但是听父王一改曾经的态度准许他参军,便兴奋地不得了。兴奋得手臂都在颤抖,从父王手中接过书之后便道:“谢父王!”
随即意识到自己以后怕是要长居军中,以后见到父王怕是难上加难了,便立刻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道:“孩儿定当不付父王所望!”
看见儿子这般兴奋得模样,梁王又是气又高兴,倒是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两本书皆是上好的竹宣纸做成的线装书,封面则用云彩纸,分别用小楷提名《太白阴经》和《虎钤经》。书内的正文也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写成。孙浩成当即翻看了起来,以前想要看兵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是,所以孙浩成都是自己在推理总结,在加上师傅与父亲的只言片语汇总的,所以关于军事的书籍对他来说就是甘露,他确切地想知道前辈们对于行军打仗的理解与总结。
以往孙浩成都是被禁止读兵书,学武也仅仅只是教一些寻常的防身之术,战场杀伐之术从来都不会教,但是耐不住血气方刚的性子,会软磨硬泡师傅指教一二,再加上天赋极佳,便自成一路,说得上是个中翘楚。
然而此刻房里虽是通透彻亮,但是对于看书来说却仍有不足。
梁王看儿子看得这么认真仔细,却也不忍心打断他的思维,于是轻手轻脚的在桌案上点了几根蜡烛,孙浩成则沉迷在书籍里,竟没有察觉父亲的举动,这在以前他是万万不敢让父王为他点蜡烛的。虽然可以让下人做这些事,但那必定打断孙浩成的思维,梁王亲力亲为,对儿子的溺爱可见一斑。
做完这些以后,梁王缓缓关上了书房的门。书房大门对着的是一汪清池,两旁便是竹林,这对书生来说确是片清幽的地方。以往政务不忙的时候梁王便喜欢在这小憩,没想到今晚却被自己的儿子占据了。
梁王望向天空中的月亮,心中便已是百感交集,四十多年来的回忆在脑海里盘旋,眼前也是泛起一片氤氲,往日在人心目中英勇骁战的梁王,也会流泪。
往日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逐渐充斥在梁王的脑海,在人前他是杀伐果断的梁王,他那不怒而威的气势以及异乎寻常的号召力和统治力让他成为天生的将军,从一无所有的少年,到现在建立下了丰功伟绩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异姓王只用了短短十年,十年间的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虽是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却仍有力所不能及之事。
再坚强的人,心底也有一片不可触及的伤痛。有时也会迷茫,有时也会自我否定,没有谁真的能想机械一样做出最准确的行动,也不会像机械一样不被自身情感所扰。
隐隐约约之间,湖另一岸上似有一道倩影。
月光朦胧,眼角氤氲。
素色长裙打底,外罩蔚蓝色的轻纱长袍,秀发及腰,略显消瘦却又高挑的身姿,皮肤白皙,面容竟与孙浩成有些相像。
梁王知道那是幻影,是心中所念至极之人。
他低声喃喃道:“阿晗。”
没有人应答。
“成儿不像你,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四书五经之类的就是油盐不进。”梁王望向天空中的星星:“世道终会乱了,放任他去行伍之中究竟是福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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