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

作者: 溦叩心扉 | 来源:发表于2019-11-01 14:00 被阅读0次

          蟾桂苑79栋楼的高大爷和老伴张阿婆离婚了。这一事件通过搅动的口舌,会意的眼神及强悍的网络传播速度,顺利由街谈巷议,上升为社会热点话题。随着蟾桂苑在网络被频频提及,小区的业主们都在心中激动的盘算:“这下小区的房价怕是要水涨船高了!”

          高大爷和张阿婆是半路夫妻,已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如今八十五岁的高大爷坚持要与张阿婆离婚,确实让人费解。几经撕扯,婚离了,大爷也走了。张阿婆还不等消消胸中的这口恶气,却发现高大爷生前,偷偷卖掉了两人居住的房屋。这无疑晴天霹雳,张阿婆及其儿女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蟾桂苑81栋楼1单元23号的早餐桌旁,翠芬姨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叨叨着79栋楼的新闻。坐在客厅的杜教授自顾看着报纸,并不接话。翠芬姨撂下碗,径直走去,佯怒拉扯了一下报纸:“说!你是不是也想耍什么鬼心眼子!”

            杜教授从老花镜的上方瞅了翠芬姨一眼,叹息说:“真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然后轻轻抖了抖报纸,折叠平整,模仿着京戏里的念白:“老婆子,快去洗碗,趁着太阳高照,为夫陪你买菜去呀……呀……”

          天空瓦蓝瓦蓝,微凉的风隐约着桂花的香气。翠芬姨舒展着眉眼,领着杜教授在菜市场里自由穿梭。菜市场里人声嘈杂,浓烈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潮润,海洋的咸腥,和熙攘人群散发的热浪。翠芬姨在摊前熟练的拎起来看看、捏起来闻闻、托起来掂掂……边问价,边与熟络的商户打着招呼、传着笑语。一圈转下来,杜教授㧟着的竹篮里,红的绿的、荤的素的、海里山里、天上地下,堆的冒了尖儿。

            出了市场,俩人来到公园的躺椅上晒暖儿。杜教授脸迎着太阳,乜斜着双眼,摇头晃脑,乐不滋的哼着京剧《文王访贤》唱段。翠芬姨撇撇嘴,发出“嗤、嗤……”不屑的声音,逗引的杜教授声调越唱越高。高到上不去、下不来,嗓子喑哑……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里几多欢快,几多人到暮年认输服老的豁达。

          这俩人也是半路的夫妻。

          杜教授早年丧偶,独自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如今长子在美国一家垮国公司做高管,小女儿也随夫远嫁新西兰,兄妹俩生活优渥。

          翠芬姨中年守寡,有一儿一女。她在杜家做了十几年保姆,与杜教授脾气相熟,渐渐两人都生出些感情。杜家兄妹为了杜教授晚年得到更好照料,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为了让翠芬姨后顾无忧,又在蟾桂苑的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

          对于白家姐弟来说,这桩门户不相当的婚姻,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杜教授的关系、人脉、社会地位都是白家所不及的。事实证明,在白芸出嫁的妆奁里,在白家宝的工作安置上,他们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帮助。

          周末,白家宝像往常一样,把一岁的儿子送到蟾桂苑。

            家宝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发福。从大学毕业到工作,从谈恋爱到房款首付,他都顺顺当当,没有为难。因为这一缘故,他“杜爸、杜爸”叫得格外亲热。

            这会儿,他没像往常一样扔下孩子就走,而是在屋里转来转去,左一搭右一搭找话说。杜教授自个儿去菜市场买菜了,一厅一厨双卫、三卧朝阳的屋子里显得尤其明亮宽敞。

          他站在客厅落地窗前,望着楼下一片浓绿红紫。阳光透射到身上,更照得他满脸油光泛泛。

          “妈,79号楼张老太的官司怎么没动静了?”

            翠芬姨正乐颠儿抱着孙子哄逗,哪有心思放在闲事上面。“唉呀,快走吧!抽屉里有2000块钱,拿去给我孙子买奶粉……”

          秋,下了一场雨。时而细密,时而疏散。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与往年一样,白父祭日这天,娘俩同去扫墓。

          “妈,79号楼的事,你不寻思寻思……”家宝一面给翠芬姨沏茶,一面若有所指的问。

          “人家的事,咱寻思什么?”翠芬姨不加思索地说。

          “妈——”家宝拖长了声音喊道:“听说那老头闹离婚是怕老太太拖累自己!人老了动弹不得时,还得靠儿女。半路的夫妻不牢靠,就像你跟杜爸……”

          “哐!”翠芬姨把茶杯重重落在茶几上,“你脑袋坏掉了?怎么说你杜爸呢!我们的事要你操心了!”

            “你们的事?上次杜爸中风,还不是我跑前跑后!若不是救的及时,能恢复那么好?这种病有了一次很容易再犯,若真瘫了,不拖累我们?”

            家宝急躁的在屋里走了几步:“他比你大十多岁,将来肯定是你伺候他。你累出病来,又是谁的事?”

          翠芬姨瞪大眼睛盯着家宝:“你想怎么样?”

          “离婚!你跟杜爸离婚,房产一人一半!我们跟杜家兄妹各养各爹,各疼各妈……”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家宝脸上。翠芬姨双目通红,眼里含泪,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妈,爸的祭日你打我……”家宝用手捂着脸,一手指向窗外,仿佛灰蒙蒙烟雾中隐着白父的魂灵:“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舍不得男人?将来见了爸,你怎么向他交代?爸要你守好白家的根苗,你为了自己快乐,要让我背上负累。你们算什么夫妻?你不过是杜家买的保姆!”

            翠芬姨脸色苍白,大脑轰鸣,泪水无知觉的从大睁的眼眶流出,重重跌坐在沙发里。

            家宝一条腿跪在翠芬姨面前,换了缓和肯求的语气说:“妈,这些年你为杜家做的够了。我们拿走200万够你舒舒服服过晚年。儿媳妇伺候你不会不尽心,可你怎么忍心找个后爸让我们伺候?谁不是在打自家的算盘,你以为他们把房产证加上你名字是大公无私?你以为他们是为你晚年着想?杜爸一但离不了人伺候,你看雇人得花多少钱……妈,你就不心疼我这打小没爹的孩子,咱娘俩就任着别人欺负?……妈,妈,你终归是要和爸爸埋在一起的呀……”家宝哭得脸上涕泪横流,腮肉抖动,硕大的头颅一下一下沉重的磕在翠芬姨的大腿上……

          ……

          高考父母离婚潮落,老年夫妻离婚率升——网上有如此新闻标题,点击率瞬时过万!

          翠芬姨住院了。做饭时,摔倒在厨房里。发现太晚,错过抢救时机,脑血管已经完全梗死。

          白芸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女儿今年中考,她要全心照料,助力冲刺重点!

          家宝夫妇无奈,雇了个护工负责白天陪护。至于晚上,不输液不打针,翠芬姨也动弹不得,自己睡在病房就行了。200万要省着才够花!

          护工连换了几个,最后没人肯接。一个不能自理的人,整晚没人照看,一夜过后是个怎样的状况?诸位一想即知!

          翠芬姨眼歪嘴斜蜡人般躺在病床上。泪水漫过鼻梁与涎液在嘴角汇合,粘缠着滑向腮边,顺着脖颈打湿了衣衫、枕边。她的大脑里浮现出瓦蓝的天空,低深的京剧唱腔和那只冒尖儿的竹篮……

          漆黑寒冷的夜晚,医院走廊的灯不时“忽”地灭了,又“啪”的亮了。不知是希望破灭后的黑暗,还是于黑暗中升起的希望……

          白家宝闯进杜教授家中。一种被愚弄的强烈愤怒和美楚破灭的极度失望,使他的脸涨红得更显肥硕,便便腹中也因冒烟的怒火顶得更加圆滚。

          他好容易翻箱倒柜、敲墙掏缝才找出翠芬姨从杜家带走的银行卡,结果余额仅仅几块钱。千算万算结果失算,这口恶气怎能咽下?

          杜教授冷冷看着他,慢条斯理、字字掷地:“我和你母亲虽然离了婚,但是还没有分割财产。我俩的共同财物,还轮不到你干涉!”

          白家宝彻底的不去医院了。翠芬姨身上恶臭的味道,让他哕得肥肠撕裂,肚腩震痛。何况翠芬姨若没了,他与杜爸交涉反而有利。

          他再等医院的那个电话……

          79栋楼张阿婆的官司终于有了结果。法院宣判:本案中,涉案房屋系张某某与高某某二人婚后通过房改政策所得,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离婚后尚未分割前,仍属于二人共同共有财产。该案高某某以其名义擅自出卖给第三人,属于无权处分……

          热点新闻就像沸水的蒸汽,弥漫的快,消散的更快。

          蟾桂苑的房价并没有上涨,但也决对不会下降。鸟禽尚且知道筑窠而栖,人类又怎能不知“家”的重要性呢?

          绿柳轻拂,红杏绽枝,春意盎然,大人小孩都脱下了厚厚的棉衣,让卸下束缚的身体尽情的舒展。碧蓝的天空下,和旭的阳光中,一位年约六旬的老阿姨蹒跚缓行。虽然姿势笨拙,但精神饱满。

          那日,杜教授带着为翠芬姨请的护工来到了医院。看着那张绝望枯槁的脸,他坚定的说:“你有200万的财产,足够使你康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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