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是姥姥把我带大的!四五岁的时候,我经常跟着姥姥去邻村赶集,赶集总是要一大早出门的好,否则几里路走下来,一个小孩子总是吃不消的,而且我还是连跑带跳四处留恋的主儿!尤其是下过雨的清晨,硬实的土路边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只青蛙,青草丛里还有蟋蟀、蚂蚱和刀郎儿,一路繁复层叠各式各样的鲜花,清风徐徐,空气都是香甜清新的!姥姥一手牵着我,一手挎着一个篮子,有时候篮子里装着鸡蛋,有时候是自己草编的篦帘炊杵,也有自己纳的鞋底,幸运的话可以卖几个钱,实在卖不出去,也可以以物易物,每次我们赶集回来,都不会空手而归!姥姥是个浪漫的人,会时不时制造惊喜,她总能从兜里掏出一个杏,从跨筐里摸出一个桃,偶尔也会有一颗麦糖。每每这时,我都咧着嘴哈哈大笑,仿佛遇到了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
小麦熟的时候,我们有麦假,仿佛也就两周时间,我会跟着母亲回到农村去帮农忙!姥姥负责做好后勤工作,每天中午给干活的人们煮一大锅绿豆汤,再烙几张大饼,姥姥的烙饼又大又软,有五香味道,再卷上炒土鸡蛋,味道也是奇好。等大家伙割完麦子回来的时候,姥姥会把水井里镇过的西瓜捞出来,一刀下去,冰凉清甜的味道沁人心脾。饭饱之后,大家稍作休息,会去麦场晾麦,我和姥姥就会挎着筐去麦地里捡遗漏的麦穗,那个时候没有机械化收割,全靠一双手,所以不管谁家的地,随便捡捡,就收获颇多。姥姥很爱惜粮食,我俩什么都捡过,绿豆,红豆,玉米棒子,棉花,土豆种~~我记得村口有个大石头碾子,姥姥会把收集的豆粮分类碾成粉,一部分炒了拌糖蒸馍,一部分等我们回城里时带上。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家好像从来没有买过粮。娘都是疼女儿的吧!
那时候农村的晚上没有电灯,电灯是我再大一点之后才安装的!老一辈人可不会点灯熬油的,我喜欢和姥姥倚靠在木窗旁看老母亮儿(就是看月亮)数星星,那时候的星星又多又亮又近,感觉一伸手就能摘一颗下来。姥姥很会讲故事,牛鬼蛇神狐仙白胡子老头一大堆,此类种种,她不厌其烦的讲,我百无聊赖的听,害的我晚上根本不敢上茅厕。有时候也会点灯玩纸牌,就是纸麻将,现在看看就是老太乐,一帮老太太围坐在炕上,小脚一盘,唾沫一撵,就招呼上了!别看小小纸牌,大家玩的极其认真,那真的是一分钱一分钱的较量,不止关乎幸运,更加是实力的象征。姥姥总能赢钱,后来我知道她会算牌,算得还很精准,在我看来这很神奇,牌也可以算出来,是个“雀神”无疑。我要是感觉实在无聊了,姥姥会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个石榴,杏,毛桃之类的哄我开心,而那时候的我就是没心没肺的吃,没心没肺的笑!后来主动上门找姥姥玩牌的人少了,原因可能是受到了集体孤立,毕竟在三十多年前,输赢一分钱也是大事!伤害很大,侮辱很强!
过年的时候,最期待回到农村看姥姥,那时候没有电话,估摸那几天我可能会来,姥姥天天会在村口小卖部边聊天边张望着外面,很有仪式感的等着我!我俩互相喜欢对方,我就是对着她笑,在她身边调皮捣蛋。她就是拿一堆奇怪的食物给我吃,油炸蚂蚱知了猴、烤山药、粘窝窝,还有齁甜齁甜的杏干。过年最喜欢姥姥剪葫芦,缝在我的衣服上,给我压岁钱,祝我来年一切顺意。家里同辈孩子不少,姥姥却总是偏心于我,我的压岁钱永远是最多的,数倍于别人!还不忘叮嘱我,千万别和任何人说。母亲会说姥姥这么做不应该,姥姥却总是瞪母亲一眼,说你懂什么!
后来我上学忙了,假期也是难得回去,见面的次数少了。姥姥年轻的时候患病落了病根,天气变化会诱发咳喘,晚上睡觉总会憋醒。我只要在她身边,就会在她枕头边放一个小苹果或者梨子,难受的可以咬一口润润喉咙。后来姥姥又得了糖尿病,可她不喜吃药,买了药也不按时按点吃,还特别喜欢吃西瓜葡萄。我家有一株长势粗犷的老葡萄藤,是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的,每年都会结出很多壮实水灵的葡萄。成熟的时候,我和母亲会剪下满满一竹篮子给姥姥,姥姥从来都不会推拒,因为她真的很喜欢!我想可能是之前的日子太苦了,总要吃点甜的,就连糖尿病也不能阻止她!
再后来我上大学走了,我去和姥姥告别,还特意带着姥姥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准备带去学校,想念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临上车之前,姥姥问问还缺啥?我说我准备买台电脑,她问需要多少钱,她给我出。我说很贵的,需要几千块呢!然后姥姥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说等今年的粮食都卖了,就给我买。回到家妈妈给了我一个手绢,我认出那是姥姥包钱用的手绢,旧的都已经分辨不出布料的颜色!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在那个时候,两千块钱是我爸妈一个半月的工资,而对于姥姥,可能是半年的收成!母亲说,这是姥姥给的上学钱,怕别人看到,偷偷让我给你带回来的,别人上学都没有,只有我有。
大学时候,我挺努力的,四年一直有奖学金,每次我都会存着,等着假期回家,可以买礼物给姥姥。我记得我买的第一件给姥姥的礼物就是一个手绢,在一个大商场买的,一个手绢好几十块钱,那是我见过的最贵的手绢了,然后我买了护手霜和止咳糖。我希望她的手不再裂口,甚至不再粗糙,希望她不再那么撕心裂肺的咳嗽,希望她……好好的!
再后来毕业工作了,我带男朋友回家给她看,她很开心,是掩藏不住的那种开心。我告诉她年底我们就去领证,来年六月结婚。她说好。我期待的一直是一场姥姥亲眼亲身见证的婚礼,只有这样对我来说才是完整的,完美的!可是现实就如同小说一样,充满戏剧冲突,仿佛只有不圆满才算圆满。就在我领证的那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带走了她,本来也没有那么严重,但因为不在意导致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人就这么走了!姥姥弥留之际已经陷入昏迷,时不时会有癔语,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流逝,我轻轻的擦拭她的眼角和嘴角,用棉签沾水湿润她的嘴唇,用梳子轻轻为她整理头发,很久很久,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姥姥走的那天是大年三十,别人的团圆,我俩的分离,这是一个想忘也不会忘的日子!因为我会想你!一直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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